标完今日妖兽的动向,屋外已近黄昏,已然忘了自己一日都水米未进的云渺渺被孟逢君硬拖出了神宫,逼也要逼着她先垫垫肚子。
步清风则受到传令,率一众弟子去山间巡视,安置还未回到主峰的百姓。
吃了一碗索然无味的面,泛酸的胃稍稍舒服了些,云渺渺看了眼坐在对面盯了她许久的人。
“我吃完了,你不必跟盯梢似的瞧着我吧。”
孟逢君嗤了一声:“不盯着你,你能吃几口?”
她默了默,犹豫良久,叹了口气。
“之前看你在云渺宫后厨吃辣椒粉和盐,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尝不出味道了?”
云渺渺蓦然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当日就看了一眼,也能想到这一层。
连余鸢都托付与她了,此事也用不着瞒着。
“五感缺失,有些麻烦罢了”
她云淡风轻地答道。
闻言,孟逢君双肩一僵。
“这叫有些麻烦?”
丧失五感,可是命不久矣的先兆,回想她近来的状况和说的那些遗言似的话,忽然都能解释得通了。
“你该不会真的”
云渺渺无奈地笑了笑:“我没骗你,一早便说了,如今可以信了?”
她将碗筷收拾好,便走出了屋子。
愕然的孟逢君匆匆追了上来,一把扣住她的腕。
果然,看似康健,都是装出来的,这脉搏与重病无异。
“大概就这几个月了吧”云渺渺平静地推开了她的手,仿佛说的是别的死期似的,眸中都没有半分波澜。
不远处,传来了婴孩的笑闹声,抬眼望去,竟是余念归正逗弄着当日她救下的那孩子,孩子的爹爹坐在山石上熟练地轻哄。
云渺渺示意她莫要多言,二人走了过去。
余念归抬起头,略有一丝诧异。
男子也反应了过来,忙道:“仙君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违抗禁令,只是孩子哭闹得厉害,带出来走一走,哄睡了便抱回屋去”
云渺渺摇了摇头,并未责怪。
看着他怀中的婴孩,那样稚嫩,让人不由心生怜惜,涌起一阵莫名的暖。
她还记得那日重黎给起的名儿,唤作九如。
平日里瞧着糙里糙气,脾气还差,居然想得出这样的名字。
她犹豫半响,抿了抿唇,轻声问。
“可否让我抱抱这孩子?”
莫说余念归和那男子,连孟逢君都怔住了。
僵持半响,男子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孩子递了过去。
“仙君哪里话,这孩子的命都是您救的,您想抱他,可是天大的福气!”
他应得痛快,云渺渺看着眼前咿咿呀呀的孩子却有些手足无措。
说来她还真没抱过这样小的人儿,嫩豆腐似的一团,捏一下都像是能掐出水来,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
见她抬起的手又放下,放下又不甘心地抬起,余念归不由得笑出了声,上前来教她。
“来,一手托着孩子的头,一手抱着腰,放平些,让他躺在你怀里”
余念归轻声软语地同她说着话,在旁人看来,真不像个失忆的人,可若不是记不得一切,这样的笑容,怕是早就湮灭在痛苦与自责中了。
孩子起初有些不适,但抱得舒服了,便冲着她咯咯地笑。
还未长好的乳牙又细又小,瞧着十分可爱。
孟逢君看了云渺渺一眼,那双喜怒不惊的桃花眼里,竟然也流露出了些许人世间才有的动容与温软。
那眼神,也满是疼惜与善意,还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云渺渺感到软如轻絮的孩子在蹭她的臂弯,像个散发着温热的小炉子,比她暖和多了。
那样幼小,无力,脆弱且不可思议,比她见过的任何珍宝都要熠熠生辉。
连日来支撑着她的刺儿忽然都在这笑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后便是恍恍惚惚,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孩子还了回去,又是如何看着余念归和那男子走远。
“听说这孩子是你折了自己的福寿,硬是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孟逢君随口一问,身后却没有应声。
疑惑地回过头,却见云渺渺整个人像刺猬似的蹲成了一团,吓了她一跳,赶忙去扶。
“怎么了你?伤口裂了?还是累的?”
云渺渺摇着头,含含糊糊不知说了句什么。
她凑过去,却见一双泛红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
明明是有神的,却莫名令人感到心头发凉。
云渺渺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孩子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这,灼心的暖,也是刺痛的刃。
她曾有过两个娘亲。
一个受不住她多舛的命格,以死弃她,得来半生荣华。
一个小心翼翼将她抚养成人,以死护她,临终都没听到她唤一声“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