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着实将妙心问住了。
若是以前,他的存在就只是为了促成她的情劫。如今她动了情,没法绝然道出这残忍的话。
妙心呼出两口闷气,叹道:“你不愿说出那人是谁,我不逼你。只是你心中俨然筑下了一道鸿沟,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我身子大不如前,为了续命,唯有掠夺你的精元。”她自嘲一笑:“可我如今却犹豫不决,因我更希望你能与我一般长寿,与我共度朝夕。你既然看清楚我是居心叵测之人,就赶紧离开道观吧。趁我还没狠下心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妙心疲惫不堪地垂下肩头,又如释重负一般下了决定。情劫失败便罢,他今生平安就行。
阿泽闻言,心中动容不已,将她左手包裹在掌中,哽咽道:“弟子不求长寿,只求师父那句‘共度朝夕’。弟子方才也说了,这命是师父救的,师父想要功力和精元,拿去便是。弟子只求与师父相伴到老。”
妙心道:“我若当真要取走这一切,你又怎不害怕?必然会怨恨我。”
“弟子无怨也不悔!”阿泽生怕她不信,急急拽着她:“师父即刻要取,弟子绝不退缩半步!”
千年的光景里,妙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一位凡人会毫无怨言要将自己的寿命献于她,只求与她朝夕相伴。
若不感动,实为谎话。但她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却被愧疚淹没得快喘不过气来。
“你真傻啊!”妙心强作轻松地说道。
她忽觉神仙有时十分残忍,那些被选中陪神仙历劫的凡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皆被操控。完成了属于他们的任务,就结束这一生,被迫安排去下一个轮回。
阿泽若发现他这一生原本就是促成她历劫的劫数,还会为她倾心,甘愿为她折寿吗?
看着正低头帮自己抹药的徒弟,晦暗的愁色渐渐漫过妙心的双眼。
深夜,妙心握着一瓶丹药,独自去往后山。
寻到一座山洞,她站在洞口,探身借着月色将阴森森的洞内瞧了个大概——洞内有十三小窟,三间大窟,阴冷空荡的洞窟满是青苔杂草。
妙心抬步走入。
进入一间大窟,忽闻摩擦声,细辨之下,是蛇鳞滑过草地的窸窸窣窣声。
她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瓶子放在地上,兀自道:“这儿有一瓶丹药,可助炼气提神。烦你问问山里的小妖小鬼们,昨日有谁见过前来造访道观之人。三日后我再来,若有答案,再赠你一瓶。”
说罢,妙心转身离开洞窟。
没多久,一条碗口粗壮的青蛇出现在瓶子附近。它伸长舌信,在瓶身周围小心试探,忽而张口将瓶子咬在口中,身子一缩,眨眼消失。
三日后,妙心在青蛇的洞中得到了答案——那日来道观之人正是陆判官在凡间的化身。抓水鬼时,阿泽见过陆判官的化身,否则也不会准他进入道观。
得此真相,妙心却陷入另一个谜团:陆判官管理三界轮回,最不该干涉劫数的他,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要对阿泽尽述她轮回簿上所记的事?
苦思许久,妙心也是云里雾里。她只好将这事先搁置,等历劫完毕再去找陆判官好好盘问一番。
毕竟她如今是凡躯,无法进入阴气过重的冥道,否则会被阴气侵蚀肉身,最终耗尽阳气一命呜呼。
那就真是提前完成历劫了。
回到道观,妙心与阿泽严厉叮嘱:“除了为师的话,往后他人所言需严谨斟酌,包括你那位叫安晟的舅舅。你从未见过他,更未曾与他相处,不知其性情真面,万不可轻信,凡事需与为师商议。”
阿泽这才说出一个惊人秘密:“暹于昇便是安晟。”
妙心讶异万分,追问之下才知安晟为了给姐姐安辛报仇,不惜用巫族秘术以魂魄饲鬼,夺去了暹于昇的肉身。
所以他们见到的暹于昇,其魂魄一直都是安晟。
妙心万万没料到这复仇的剧情竟有如此令人咋舌的转折。她原以为安晟藏在暗处,却不想他一直都在明处冷眼旁观这一切,将她也给骗耍了!
就因阿泽将此事瞒了两年,妙心心里有气,半个月没与他说话。
阿泽本想等她气消了再好好谈,哪晓得她这气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严重到再不与他一同用膳。
阿泽只好每夜睡前在她屋外嘘寒问暖、认错道歉。即便她只是凶巴巴回一句:“回屋睡去!”他心里也舒坦些。
这夜起了寒风,刮得门板哐哐作响。
阿泽站在门口问道:“师父是否要添被?我去将屋里的厚棉絮拿来。”
妙心瞥向门纸映出的修长身影,长发衣袍皆被冷风吹得乱舞,却还在叨叨絮絮担心她夜里受凉。
她走到门口,将门一开,冷风见缝就灌。阿泽忙挡在她身前:“风太大,师父快快进屋去。”
妙心却一把将他拽进屋,关上门,见他嘴唇都被冷风给吹白了,气道:“知道风大,还不在屋里待着,生病了可别赖在为师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