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自老太爷、齐允康相继过世,府里曾经的光耀只剩了门口那两盏翰林的灯笼和唯一还在官中的齐天佑,未扎根基,金陵官场上没有一个可倚靠之人,如今一旦出了事,哪里还有解救?虽说也都能想到封疆大吏齐允年,可千里之外,远水实在救不了近火。
想来想去,都不免想到上个月将将给齐府一家子都下了帖子的转运使府。虽说韩俭行自从得势就再看不上齐允康这一介书生,毕竟是闵夫人亲外甥女儿的婆家,正经的亲戚。齐允寿担心道,江南转运使掌管整个江南的水陆粮运并盐铁,权大势大,可毕竟不在金陵府衙,隔了这么一层,能否说得上话?
方姨娘道,整个江南都是人家管钱粮,金陵的官儿连这个面子都不卖?天悦也附和,不过是请他去求着拖几日,保下人命再说,待三叔回来,再做计议。
这便都看向闵夫人,闵夫人忙道,只是拖延几日,想来那韩大人看在这亲家的份上也能去说说。
合府里并没有一个知道齐天睿与齐天佑两兄弟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铤而走险,这么合计好,众人觉着虽不能即刻得救,倒也似妥当之策。闵夫人回西院换了衣裳就往转运使府,遂齐允寿又吩咐天悦去狱中探望天佑,多带银子打点,好歹看看儿子可安好,探探此事究竟是如何。
大雨之中,一匹快马,一辆乌顶马车,分两个方向奔了命似地离去……
府衙的监牢,天悦虽是头一次来,原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定是戒备森严,可瞧着三层门上各有两个狱卒,像是极平常的守卫,此刻也都躲在门洞里躲雨。天悦赶紧下马凑上前先使了银子,才打听得今日大批官兵被抽调了出去,牢中除了看管死刑犯的狱卒,其余的也都调了去。
天悦顾不得细究,只道是齐天佑的亲兄弟,想见哥哥一面。原本齐天佑并尚未过堂,家人相见是理所应当,可他是重犯,上头特意关照谁也不许见,怎奈那白花花的银子在雨水里冲着越发好看,又是人家的亲兄弟,几个狱卒便一道收了,又极严肃地按着规矩搜了他的身方才放了进去。
牢中阴潮、一股发霉的馊味,昏暗的灯光中天悦见大哥虽是一身囚衣,精神倒好,见他来,两眼放光,一把抓住他,“天悦!天悦你来得正好!”
“大哥!”天佑忙握了他,“大哥你可还好?你莫急,府里正……”
“天悦!”天佑压了声儿,赶紧使眼色,“莫再多言!只听我说!昨儿是有人纵火,为的是烧了官仓也要将我葬身火海!”
“啊??”天悦大惊。
“幸而有人相救,我才得以保下性命,他们一计不成反来诬陷,可见,天睿所言句句是真!”
“什么??你和二哥……”
“天悦,你二哥正用他的性命在搏整个江南粮道,背后之人正是转运使韩俭行!”
“啊??糟了!!”天佑的话句句都似晴天霹雳,打得天悦一时根本摸不着头脑,可这一句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婶子将才到转运使府去给你求情,这不是自投罗网么?我这就去追回来!”
“不必!”天佑一把拉住,“婶子什么都不知道,这一求情反倒撇清了咱们府里!当务之急是天睿!我如此遭人算计,他一定也是身处险境!昨儿救我的是一个叫莫向南的人,他救下我就转去追天睿。”
“大哥,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也去找二哥?”
“不!天睿手里有他们来往的账簿,如今一旦暴露,他的裕安祥、他的私宅都逃不过!天睿临走时告诉我,那些账簿他都存在西院他原先住的厢房里的书架子上,贴的是琴谱的封面,你去赶紧寻来,一共是六本。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只有保住账本才能保住天睿!”
“是!!我这就去!!”天悦听得头发涨、一身热血!“大哥,那你呢?是不是保下账簿,你也能平安无事?”
“六百里加急已经去了京城,御史方大人和仓场侍郎于大人已在来的路上,只要他们到,我就死不了。”
“什么??”天悦闻言一身冷汗,“京城据此千里之遥,两位大人就是日夜兼程也得十日左右,你如何能……”等得?最后两个字天悦都不敢说出来,如此惊天大案,必是鱼死网破,粮仓已烧,已然栽赃在大哥身上,人一死,就是铁案,他们怎会等到御史亲临??“不行!!我得先想法子救你出去再说!”
“天悦!!天悦你放心!”看兄弟急得恨不能劫狱,天悦忙安慰,“杀朝廷命官他们还有所顾忌,上下来回的批文就要一月有余,我比天睿安全得多!”
“当真??”
“当真!你赶紧去!一旦账簿落到他们手中,就算御史大人来了能翻案、沉冤昭雪,我与天睿也活不到那天了!”
天悦狠狠咬咬牙,“是!我这就去!!”
看天悦匆匆离去,天佑抬手擦擦额头的汗,身为金陵按察司的俭事官,眼皮子底下出这么大的蛀虫,尚不及兄弟一介商贾之人,真真愧对朝廷!愧对苍天!愧对天下黎民!如今一旦能将他们连根拔起,死又何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