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金陵商客恰经此地出手相救,后来才知道,这位武艺高强之人竟是江南一代最富盛名的绸缎庄伊清庄庄主莫向南。
于此人齐天睿早有耳闻,富甲一方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坊间传闻甚多都不曾有个定论,遂从未有机会相识。生死之难却因祸得福,两人十分投机,大漠之中结拜为异姓兄弟。回到金陵,莫向南便为他充入银钱做底,正式入股裕安祥。有了义兄的支撑与协助,齐天睿这才稳住军心,熬过寒冬,打开了裕安祥在西北与江南的局面,如今稳坐第二大钱庄之位,甚而引来不少从南边儿走西北的晋商,从此财运通达。却怎奈莫向南行事十分隐秘,因此无人知晓这裕安祥背后的大东家,齐天睿又实在长了一副不济的纨绔模样,坊间便都道他有今日是齐府如何如何,实在是枉传。
此刻齐天睿手中一沓子银票,数额不菲,这都是春夏两季的结余,入了秋还未曾得见。汇水上涨并非全是益处,西北局势若再不能稳定,哪日里他便非得跑到山上去寻那山大王,分一杯羹,大家平安如何?莫逼得爷去做镖局!这么一处邪念头,竟是眉头舒展了。
正是忙着,门外雨中传来石忠儿的声音,“回爷,李掌柜来了。”
齐天睿闻言并为言声,只管兑看,待把手中这一摞都检算清楚,归入帐中,这才收了笔。抿了口已经冷透的茶,靠进椅中,懒懒应了声:“进来吧。”
门颤颤巍巍地被推开,雨声骤大,吹进湿漉漉的冷风,小心翼翼地挪来一个人。石忠儿跟着进来掩了门,退到一旁,堂中便剩下这一个浑身湿透、佝偻着抱着怀中包裹的男人。此刻雨水混着豆大的汗珠子淌在脸上,脸色灰白,要死了一样。
齐天睿抬手示意,石忠儿赶紧从来人手中接过包裹,放在案上打开,从包裹着的锦盒中取出一个宽口兽蹄小水盂,小心用绒布托了双手捧给主子。
马鞍瓶口,斜肩,胎骨细白坚致,釉色白中泛灰,花叶上筋络清晰,贴塑精致,齐天睿凑在烛灯旁一一细看,好半晌方开口:“当什么收的?”
“当,当……唐白瓷收的。”
“多少钱?”
“三百……三百五十两。”
“倒是不贵。”
男人闻言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爷!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怪那日喝了二两上了头,拙瞎了眼,一时没辨清楚,又瞧那落魄书生像是家道不济,便,便压了价钱收了。后来逾期未赎要入库,小的再验看方知有诈,真真是瞎了眼!小的瞎了眼!”说着大男人哭了,抬手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刮子,“爷你只管罚小的……小的是怕号上亏下银子,又,又怕咱们在行里坏了名声,遂,遂……”
“这么说,我得谢谢你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想着,想着好好出去寻几单来补上,谁,谁曾想……”
“谁曾想柜上会查账。”齐天睿接过他的话,笑了,“李兴,你也算个老人儿了,跟了我这些年,这一回当真是瞎了心。”
“爷!爷!”李兴跪着扑过来,叩在案下,“求您容小的这一回!再容小的这一回!往后再有二回,您挖了小的眼!”
齐天睿低头瞧瞧缩在地上的人,冷声道,“石忠儿,”
“爷!”
齐天睿不耐地摆摆手,石忠儿即刻应道:“是!”
“爷!爷!您饶了小的这一回!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做牛做马也不能离了咱九州行啊!爷!!”李兴哭号着,金陵城里最肥的缺儿就这么从自己手里秃噜出去,一年无关收成、白花花近百两纹银比县官儿还贵的工钱到哪里去领,真真是要了命了!
石忠儿一把将李兴拖起来扔进了雨中,又叫了底下人去安置,这才又掩了门,颠颠儿地转回来。瞧见主子还在灯下仔细验看,石忠儿便凑上来,“爷,怎的,究竟是不是假的?”
齐天睿闻言深深提了口气,又无奈地吐出来,“这东西,搁在我这儿也得收错。如今这伪货,真真难辨!”
“爷,李掌柜跟着您也有年头儿了,外头都说咱九州行眼睛最毒,您真舍得就这么扔了?“
齐天睿将小水盂递给石忠儿,“收个假货倒不妨,再好的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只是这隐匿不报、自作聪明,有一回就有二回,一个谎接一个,要多少来遮掩?日子久了,谁还认得他?赌徒的性子,养不得。断这一回,回去他兴许还能活,若是死性不改,只能自求多福了。”
石忠儿点点头,没言声儿。主子话是在理,只是行事狠了些,李掌柜这些年为九州当行也算日夜操劳,这临走连一分遣散银子都没给,这行当里头是靠名声吃饭的,这一扔出去,他在金陵城哪里还活得?悄悄瞥一眼,主子又埋头理帐,冷雨烛灯越显白皮儿薄唇,怪道是个薄幸之人。
这一忙,便到了傍晚时分,待齐天睿再抬头,窗户外头雨声未断,只是小了些,绵绵簌簌的,房中越觉湿冷。搁了笔,揉了揉腕子,吩咐石忠儿将归置好的账册收起来锁进书架后的暗室里,再将兑条盒码好,出去叫柜上进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