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都糟践,反倒俗了。遂都是把曲子寻了来,找好琴,好人,好清静,从未许人唱。这一回,不曾料到这词竟是填得如此贴合,曲调起伏之间,回韵压仄,十分俏皮,仿佛静水山间填了一只活脱脱、莽撞的兔儿,人间烟火如此亲近。
齐天睿一面听着,一面更在心中起了意,醉红楼有两位琴艺十分了得的师傅,若是这曲子已经过了他们的耳绝无可能还让这小姑娘玩弄,可见醉红楼当真不得知。寻这曲者已是两年有余,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齐天睿心内甚喜,若是这一次再抓不到源头,真真是枉费了自己七爷的名头!
一曲终了,柳云儿握着琴低了头,十分静。半晌的空档,齐天睿方点点头,“好。”说着袖中取出银袋,拈了一锭五两放在桌上。
柳云儿偷偷瞟了一眼,再想想自己的赎身费,顿时绷红了脸,一刻又煞白,咬咬唇道,“这曲子……不卖。”行当里的规矩,一首好曲子,恩客们不惜重金买了给头牌的角儿,不许旁人再用,一曲红遍两江大有人在。遂勾栏、教坊、青楼、琴馆,凡有歌舞之地都养有自己的曲师傅,争的不只是角儿,还有曲。有了好曲子,嗓音便是拙些也能出头。就如同那戏班里,总有几出看家的戏,江湖场上,各自相容。
齐天睿闻言,笑笑,“我不买,我只问。“
“公子……只管问。“
“这曲子哪儿得的?“
“……老主子赏的。“
“老主子是哪家?“
柳云儿深深屏了口气,“老主子待小女恩重如山,恕小女不能明言。“
齐天睿扑哧笑了,在这烟花之地说恩重如山也是少有。“那好,可知你主子是自己作的还是旁处得的?”
想也不曾想,柳云儿摇了摇头。
打不开的闷葫芦,年纪又小,一根筋,齐天睿知道多说无益,站起身,“这曲子莫再弹与旁人,免得生事。我这就知会张保儿,许你教坊学艺,暂不接客。好好儿想,若是想起来,知会我。我不买,只想知道这是哪儿得的。若是寻着了,送你进谭家班,助你师从谭老板学艺,如何?”
谭家班?谭老板?柳云儿抬起头,瞪大了双眼,目光咬着齐天睿的衣袍,死死跟着,直到他出了门,下了楼,不见了踪影,回过头,见桌上那银锭子,闪闪的……
☆、 齐掌柜的
江南秋雨,灰突突的渔网一般蒙了一天一地;雨水淅淅沥沥、不厌其烦地敲打着青石地,绵绵地渗进骨头缝里,人们哆嗦着缩在油伞下匆匆忙忙来去,繁华的金陵西城依然车水马龙。
裕安祥票号正座在西城大街,三间的门面,连环七套的院落,是这金陵城中除老字号山西福昌源票号之外的第二大钱庄。一院是揽柜房、总账房与埠际账房;正门开在二院,堂中是营业正柜与埠际信房。正是午饭十分,门口泊着辆两架的马车,顶上铺着遮雨的毡皮,堂中站了一个四十开外、披着狐狸绒大氅的男人,身边跟着一身蓝布棉袍背着褡裢的随从。主仆二人显是北方来的商客,正在柜上兑银票,除此外,堂中十分安静,只闻得柜后账房清脆的算盘声;檀香冉冉的,将这连绵的湿冷味道略略驱散些。
高高的柜台后头、帐柜边上一道绵帘遮着一道小门开到后堂,穿过四方的天井便是三院,正堂屋是掌柜房,东西两厢便是协理房。此刻堂屋双门紧掩,阴雨天暗,屋里四下都点着灯,亮堂堂的。一张大紫檀长案,背靠满墙的书架与帐格,案旁一只青绿古铜鼎,一只玻璃画瓶,瓶中几卷画轴并非山水风景,而是从金陵往京师、蒙古、福建、安徽、乃至西北各省的走镖图;紫檀案上,一边堆着一尺多高的账簿,一边码放着埠际汇票盒,齐天睿正在灯下亲自核对从西北分号转来的兑条。
这半年来,西北匪患愈发猖獗,途中多险,兑票汇水因此翻涨,多出近一倍的利,瞧着手中红彤彤的字样与圆章,齐天睿不觉蹙了蹙眉头。
钱庄向来都是山西西帮的天下,助晋商无处不在、长途贩运,山西人也十分抱团,从不在本地钱庄收兑。几年前,齐天睿因着一件古墓中的物件寻到甘肃,千里跋涉,风沙苦烈,却意外察得山西虽近,晋商贩过来的却大都是北方货物,且可贩出的东西少,并不常走;而南方商客虽少,可每年单是福建武夷茶与安徽霍山茶的马帮就是相当的开销。随着官道增扩,越来越多南货西走,都借的是福昌源,齐天睿因此上动了做钱庄的心思。
最初起号,不过是从山西老钱庄分一杯羹,只于他已是十分了得的风险与收成。赌注钱庄,齐天睿把身家血本都放了进去,依然没有足够的银钱来支撑。风雨难测,将将运第二批银子便遭遇悍匪,亏下上万两银子,齐天睿掉转头将自己珍藏的所有古玩并家当全部变卖、宅邸抵押,及时为商客兑款,一刻都不曾耽搁,这才稳下裕安祥宝贵的名声。岂料,西北匪患致使南方商客胆怯,亦因路途遥远有些乏力不撑,钱庄风险大又入不敷出,举步维艰,齐天睿几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偏又在查账途中再遭凶险,命悬一线。
真真天不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