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莫成意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他才弹动一下,那时他才意识到大夫早已经放下他的手肘离开了。
莫成意将他抱起,让他靠着墙沿坐起来。
萧明潇知道自己手脚的皮肉应该已经被缝合了,他应该能动的,可他只能用手心触碰莫成意的脊背。他的手臂软绵绵地垂着不听使唤,无法主动伸手环抱莫成意,只能像皮影戏的小人一般被莫成意的双臂穿过两胁,架着悬空抱起来。
他的四肢太软了,尤其是手脚,轻易便要翻转到反面,呈一个扭曲的弧度。那骨头在皮肉里放着,似乎失去了什么连接,变得无精打采。
“我没事对吧?”萧明潇迟滞地低头看向双手,那里被线缝合,大块的溃口在白皙的肌肤上,展露出触目惊心的丑陋。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了,可他还是猛地抬头,呼吸急促又问了一遍,“我没事对吗?”
他还是不信他内力尽失,不信他成了个废人,他不要信。
“潇潇,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找到办法。”
莫成意抿唇,想起方才那大夫的一番话——
“你师父的筋脉我可接不回去,他的筋脉太细太韧不说,哪怕留了一丝也还有再接回去的希望,可他得罪的仇家可是把他的筋骨全砍断了啊。他给你师父这么一砍,你师父手腿不能使劲,常年还会有淤血,需要药油活络,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师父成家了吗?他父母可还健在?化瘀这事繁杂,要用药油揉开,每两个时辰一次,即便是夜里睡觉也不能休息。若是积压淤血,恐怕他的肢体过不了多久便会全部坏死,那时人才是真的废了。”
“唉,我和你说实话吧,我没有把握你师父能熬过这个病,我看他很要强,你还是先别告诉他事实,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不让他寻死觅活。之前有个小孩玩弹弓眼睛失明,我去问诊,没有好法子,但其实瞎了眼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人照料着也能活。”
“可是那个小孩没有熬过冬天就死了。”
浑噩一天,萧明潇睡下了,莫成意说要给他擦药油,与他同床。
莫成意两个时辰起来一次为他化瘀,他还在睡的时候莫成意醒着,他再醒来时,莫成意已经不在了。
姜婵热了早点放在离床不远的桌上,对他笑道:“大人,我先帮您擦个脸。”
“莫成意呢?他又去哪了?”
萧明潇蹙起眉头,胸中泛出一丝焦虑和慌乱,以前他不这样。
自从那日醒来后,他发现莫成意不在他身边,他就会生出一股手足无措的惊恐,好像被独自留在巢中孤立无援的幼鸟。
“大师兄说有事出去一趟,入夜前回来。”姜婵拿着毛巾靠近他,萧明潇定了定神说:“我自己来,帕子给我吧。”
姜婵顿了顿,将温热的白巾递给萧明潇。萧明潇当然是拿不稳的,那白巾搭在他软绵无力的手上,要擦到脸上,完全靠的是萧明潇自个儿低头将脸蛋送到白巾那儿去,好在即便如此也擦好了脸。
姜婵端了漱口的清茶要喂到他嘴边,没提让萧明潇自己端这茶杯的事,很显然她也清楚现今的萧掌门自己连端个茶杯的小事也无法做到。
萧明潇难堪地别过脸,轻声说:“算了,我想先起来走走。”他急切地想要用自己的手脚做些什么,好证明些什么。“或者我自己擦个药油呢?”
他作势要站,可腿刚挪到地上就软。
萧明潇预感自己没法站稳,本能地扶住了榻沿。纵然如此,他还是软了腿脚摔坐在了地上,因为他忘了如今手上也没有力气支撑他腿脚直立。
姜婵急得围着他打转,萧明潇却倔强地不肯让她扶自己一把,手不行就上胳膊,起码胳膊和后背的肌肉还是有力气的。
横着手肘,萧明潇借助后背的肌肉力量,硬生生又站了起来。他吁出一口气,对着都快哭出来了的姜婵强颜欢笑道:“我说他们把我伤的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嘛。”
萧明潇坚持了一天,他做什么都不让姜婵帮。
所以他打烂了漱口的瓷杯,药油撒了满身,一顿饭没吃,手肘怼着墙根走路,累出满头大汗,最后虚脱在床,无论侍女如何求,都不肯进食一口。
他不想让别人喂他吃饭,他有手有脚,又不是全部被人砍烂了,凭什么要别人喂他?
然而他也知道倘若他自己去吃,也只能坐在桌前,低头去叼桌上的点心,或是伸出舌头舔舐盘中的汤水,那他成什么了?
他不要自取其辱,他宁愿饿死。
萧明潇对自己心硬,等到莫成意办完事赶回来,才显见的有一丝软化。
他的指腹蹭着自己柔软的上衣下摆,从胸口涌出一丝委屈,略带鼻音质问莫成意:“什么事能办那么久啊?”又说“我饿了一天了。”
他还想说:我什么也没干成,都怪你。
都怪你把我丢在这里,全都怪你。
莫成意皱眉,本来坐在他旁边,闻言迅速起身道:“等我一下,我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