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须伸手接了一点光,他看向珠鸣,道:“有,但而今已经没有了,她最后说你们孽缘,你要活下去,她希望你一定要活下去。”
珠鸣的眼睛又滑出一行泪,与这金光交织在了一处,消失于雪上了。
“她叫……什么名字?是叫……苏弥吗?”珠鸣喃喃问。
乌须不置可否,留珠鸣在原地发愣。
玄微跟在他身后,听见慢慢走出很远的冥主说:“即便是仙者,有的也只有一次的机会,不对,是十九次看似很多,对于苏弥而言,却只有一次。”
他抬起头,城关地动山摇,天星阵启动。
当年的雪落于他额发上,如同一个迟来的告别。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连一次作别的机会也没有。
乌须君将观山镜中所见所闻整理成册,熬了个大通宵,再蹭皇宫睡了整个白日。
他最是烦闷写文书,奈何成了冥君后便要与这一本本的册子打交道。
写到最后字都斗大一个,内容上却找不出半点纰漏。
皇宫中通往鬼渊深处的通道,还有七八日才会打开。
这镜子讲究个同进同出,好在琦羽和应蕖在九天也无所事事,珠鸣早在进来前便转交好事宜,遂都留在观山镜中。
乌须拜托他们去找找当年他们掉入的那面无名湖,几位仙君欣然应允,全当在人界四处走走。
骨瘴天灾后人间百废待兴,乌须君前些日子已走过一遭,留在客栈中不愿动弹。
他找到的入口在一枚朱钗上,闲来无事便将那朱钗捏在手里把玩。
冬日午后的天光穿过鸽子血似得红玉石,照在他的红瞳上,漾着潋滟的绮丽的颜色。
冥君披着被子趴在窗台上,伸手去接外头的细雪,不时还会尝尝,方显出几分悠哉来。
玄微寸步不离地跟着乌须,仿佛怕把他弄丢一般。
乌须的目光敏锐,几次敲打玄微别没事儿就盯着这边,怪不自在的,玄微往往改一阵子又恢复原样。
冥君疏懒,难得享受几日不必办公的日子,便更不愿花功夫在玄微身上。
慢慢就由着他去了,且与这位共同生活也无甚不方便。
玄微少有的出门便是去各处为他搜罗可口的佳肴,从街边的水磨豆腐到酒楼的松子桂鱼。
许多东西吃个新鲜而已,多的玄微便自己吃掉,这让乌须一个晃眼觉得这位尊上圆润了不少。
两人这短暂的客栈借居生涯,让玄微有了回到过去的幻觉。
作为纪沉关时他与乌云盖雪便是这样好,猫咪偶尔不喜外出,他就到处收罗好玩好吃的回来。
然而再相似的场景也回不到过去。
乌须拥着被子缩着手脚,抱汤婆子和手炉取暖时,姿态仍依稀可见乌云盖雪的习惯。
但他已失了原身,那对异色的眸子也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难以回到过去,玄微也不再祈求重新开始,当然他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开始,这心情大抵是与岁年当年飞升九天时有几分相似。
只是乌云盖雪要的是纪沉关,他作为玄微,又如何能抹去给他带来的伤害。
随着细致的观察,玄微无时无刻不意识到,区区的心痛又如何能比及以往乌云盖雪所受的苦痛。
冥君魂魄不全,若是得以共同生活便会发现,他对晒太阳这件事有执念一般。
然而观山镜中的暖阳到底是虚幻所化,并不为真,而在镜外时,他无时无刻不穿着黑袍,宛如真正的鬼魂对太阳无可奈何。
他时常犯困,畏冷到了一定程度,过往一到冬天便会窝在暖炉边的猫咪,终究还是陷入长久的寒冷中。
黄泉水与阴风伴着他,他不再是那时天真烂漫的小猫。
一场九天之行,他失去的岂止是情。
玄微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对他好,可这弥补不过杯水车薪。
他走在人界的街道上时,方能感受到对于百岁不足的凡人而言,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
早食摊子天不亮便要出摊,店家有年轻的少年少女,亦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薄薄的亮色自东方浮起,他们就已经烧热了锅,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里,有各色的人生。
他们说起骨瘴的灾祸,说起多少人流离失所,叹一声世事无常,唯有迎接这刺眼的朝阳而已。
帝都尚且如此,何况地方的生灵。
而此情此景,又是百年前的倒影罢了,他所经过的人与事,已掩埋在黄土之下,了无痕迹,没有人再能够记得。
玄微回到客栈,乌须拱在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他没由来生出一种惶恐,走上前却不敢去牵住乌须的手。
只能攥住他的袖子,将额头埋在那片冰凉的布料里。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乌须君成日里在客栈补觉,到最后连床铺也不想下,恨不得长在温暖的被窝里。
偶尔也会与玄微搭几句话,但大多也是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