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他这一声脱口而出的自称,漆黑的镜道里慢慢浮出了薄亮,应约能听到扫帚轻轻扫过什么,湿布缓缓擦过水缸的细碎声响。
“走吧。”乌须君转身道,“快要到了。”
他走在前方,这下没人来与他同行,凤鸟与绿荷花步子变慢,像是突如其来的近乡情怯,珠鸣抱着胳膊等。
与冥君走得最近的竟成了那花灵。
从方才起花灵便乖乖走在后头,沉默不语,此时步子倒是快了几分,想要追上冥君的脚步。
可突然乌须停下步子,这花灵一时刹不住,几乎要撞到他身上。
引魂灯被举高几分,两股寒气在半空纠缠,乌须君一碧一红的双瞳在这昏暗光下浸得剔透。
他对花灵少年道:“离本君远一点,提这灯已经够冷了,太凉的灵气本君不大喜欢。”
话里虽像是在传达喜恶,却没含着厌弃的语气,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他的不喜欢不是个人的偏好,而是真实感觉上的表达。
花灵少年的脸变得更加白,眼底露出几分细微的慌张,他急忙点点头,往后退了好几步,都要站出引魂灯光晕的边缘。
越往前走,亮光便越盛,在不知踏出了哪一步后,周围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
清冷的天光照下,众仙君骤然出现在了一方院内,院中地面铺满了雪,池塘上结了薄冰,顺着檐下冰凌看去,能望到宫墙高耸,五脊六兽也覆了白衣。
冥君烦恼似得叹了口气,怎么这个时间也是冬天,他还就和冷嗖嗖的东西过不去了么。
正想着,一支火红的羽毛伸到眼前。
珠鸣道:“给。”
“姐,他可是冥府主君,怎么可能怕冷!”琦羽彻底忍不住了,窜到乌须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羽毛疯狂往他怀里塞,“给你都给你,你俩不行,你俩不成啊!”
乌须啼笑皆非,他与珠鸣都没有那个意思,这小凤鸟倒是焦急。
忽然,听得廊下传来一声呵斥。
“单染,你给我站住!”
那声音与珠鸣一般无二,佩环细细的叮当声响起,率先跑出来的却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乌须往前一站,白日里不再明亮的引魂灯光将众仙环住。
那小孩当着他们的面跑过去,浑然没发觉院子里多了五个人。
“术法虽也管用,但最好别用,用的越多出镜后反噬越重,奉劝诸位就把这当做真实世界来看。”乌须传音道。
“这未免有些太真了。”珠鸣伸出手,雪花落于她掌心,慢慢融化成水。
她与凡人结了因果,但过了因果池便忘了全部,此时回到故地,皆是新鲜。
珠鸣看向廊下“噗呲”摔到雪里的小孩,调笑道:“这谁啊,长得丑兮兮的。”
“不成,姐,我不成!”摔倒的小孩儿奋力要爬起来,鹅黄袄裙的少女则气鼓鼓揪住他耳朵。
“什么不成,要活命什么不成!你还挑三拣四上了,你这丑兮兮的锦美人未必看得上!”
“他就比我大几岁啊,还是个男的,认他做娘你不如一刀砍死我!”名为单染的孩子原地耍赖,作势就要往雪上一躺。
他姐姐单湘荷将他掼到地上,自己也随之跌倒,哈着白雾,纠着小弟的衣襟压低嗓子恶狠狠道:“父皇老了,几个哥哥早就不老实,你去了封地便能万事无忧吗?”
单湘荷清亮的双目里含着冷色,“那锦美人再不济,有医宗背景,需要个废物儿子保身,你需要个废物娘当倚靠,有何不可!”
“要认你去认啊!”单染挣不开她的手,“不如你去认娘,我去云盖宗当打杂的,挑水砍柴倒恭桶我都乐意干!”
“云盖宗是当世第一大宗,公主去便是皇室与修真界的结盟,皇子去便是要借宗门谋反!”单湘荷几乎咬碎后牙,“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让我走了如何放心的下!”
单染哇一声放声哭了出来,“姐,我们跑吧,别争了,我们不争了好不好?”
他喘着气道:“我错了姐,我不该当年拉着你偷跑出去,如果不跑出去,便不会掉到那湖里,也就不会回到几十年前!我俩命格便不会变,不会被困在这皇宫!”
“湖?”廊下琦羽听了纳闷,挠头掉了些羽毛出来,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段?”
“世间有三面镜子,乃古神留下的天地至宝。”乌须沉声道:“子夜、观山、无名,落于人界的便是无名之镜。你们冒然接触了上古神器,历劫时记得,但恢复了神力,反倒会被封去记忆。”
“无名会以湖泊的样子出现,落入湖中,便有可能去到真正的过去未来,看透真实,踏碎光阴。”
“子夜为眼珠,观山为骨骼,而这面镜子是心脏,该是子夜和观山的母镜才对。”
珠鸣推测道:“所以,当年在凡界历劫的我和小弟,误打误撞掉入了无名湖,去到了过去某个时间点上,然后因接触神器,神魂震动,因此命格改变,被扣留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