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缜恍惚。
下一瞬,满脸鲜血的女人披头散发逼到了她眼前:“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血腥气扑在唇齿之间, 沈缜张了张嘴, 嘴唇干涩,什么话也没说出。
宫墙轰然倒塌,女人歇斯底里的笑声渐去渐远, 世界转瞬重建, 长街医馆,赫然是她住了一年的地方。
血月逼近,更大更圆。
无数僵硬苍白、四肢麻木的人满满当当占据了长街,视线幽幽,通红的眼直直看来。
“你分明知道”
“是你设的局”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给你拿了自家鸡下的蛋”
“我的侄子跟着你学医”
“你没有心”
“你骗了我们”
“你不得好死!”
沈缜满头大汗, 骤然自梦中惊醒。
屋中黑暗。
枕边睡着另一人, 她是浅眠, 沈缜这番动作很容易也惊醒了她, 丛绻眉心微蹙,侧身将人揽到怀中, 轻声哄:“别怕,别怕,都是梦”
心悸的恐惧短时间难以消散,此刻闻到了熟悉的幽香,沈缜没有多思,几乎是本能一般钻入温软的怀中,平复周身的颤抖。
良久,良久。
“丛绻”沈缜唤。
她埋头在女人胸前,声音闷闷:“我梦见了东海和八籽镇。”
那些她见过活生生的、又死去了的人。
丛绻先是因她这话微怔,随即柔和了眉眼,慢慢拍抚她清瘦的脊背,“没有你,结果会更差,所以不必自责”
女人的声音很软,在夜色里格外抚慰人心。沈缜的心神逐渐平静,她退了退,拉开一点距离,看了过去。
黑暗不足以阻挡身为修士的丛绻,也不足以阻挡恢复了五感的沈缜。
她看清了丛绻眼底的柔情,和褪去了所有清冷的神仙容颜。
许是这目光太过明显,丛绻刚刚舒展的秀眉又蹙,她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霎时间冷漠与审视重新覆盖上她的面容,语气亦沉了下来:“你痊愈了?”
沈缜顿了顿,伸手将她皱起的眉揉开,答:“嗯。”
这段时日,丛绻总来陪着她,源源不断地给她传递灵力,以求将养她的身体。两人几乎日日同榻,可白天很少见面,往往沈缜夜中因噩梦惊醒,才能见到这枕边人。
她失去了五感,虽也会依偎丛绻,却不知对方态度竟是软言细语至如此——
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沈缜心中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这颗心现下软得不能再软,又泛着细密的疼和酸涩。
“绻绻。”她放低声音,以恳求的语气唤了一声。
丛绻望着她,须臾收回视线,不言。
沈缜默了默,凑近,微微撑起身,去吻她的唇。
“绻绻。”
不要不理我。
目光相接,丛绻眼底神色难辨,沈缜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乖巧趴下来,缩进她怀中。
就在这几瞥之间,沈缜突兀意识到,她好像从来不曾真正心疼过丛绻。
她总是试探,总是质疑,总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欣赏丛绻,忌惮丛绻,引丛绻为对手亦同伴——
却很少想丛绻的惶恐、担心、忧虑、害怕步步如临深渊。
自从她知道丛绻并非纯粹的菟丝花,就几乎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一个正当年少的女孩。
沈缜想,她把丛绻的情绪理性化成一个个筹码,分析筹码产生的原因和对自己的利弊,却未曾深思过,那些情绪于丛绻而言,是不是让她很难过?
丛绻发觉欢喜上她时是否惶恐?
丛绻以为要被她毫不犹豫地舍弃时是否痛苦?
丛绻再遇见她时是否担忧?
丛绻被她一句句质疑目的真心时是否心寒?
丛绻救她时是否害怕?
如有针扎,沈缜几乎无法呼吸,窒息不已。
初遇十九岁,如今也才二十有余,这样年轻的一个姑娘,少时历经坎坷,偏偏想要抓住的自己也给了她许多次重击。
那日火烧尚不如此,可此刻心却痛得阵阵痉挛,骨髓里全部都是苦涩和恐惧。
重逢后每一道望过来的冰冷眼神,每一丝笑里带着的尖锐讽意,每一句或似是而非或坦诚直白的话语,每一个藏在细枝末节里的体贴和在意,在这短短的瞬间,化成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沈缜的心。
鲜血淋漓。
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想、很不想看到丛绻对她的神情由温柔信赖变成冰冷嘲讽。
甚至或许日后欲望渐淡、心伤更甚,便转身离去。
女人那种轻飘飘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留恋的感觉,沈缜很不喜欢。她不是圣人,心里的欲念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蛊惑着她,想让丛绻以她为最重要的人、以她为最爱的不可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