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听到帐帘处有足音传来,她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曾回眸望上一眼。
皇帝对着那道雪白侧影道:“这是侍郎桓容。”
而后他转过头来,平静道:“这是朕的贵客。”
桓容面露迷茫之色,全然不懂皇帝在深夜的山林间从哪里搞来一位贵客,但他反应丝毫不慢,立刻躬身行了大礼。
那道雪白的侧影终于回过头来。
桓容听到了他此生从未听过的悦耳声音。
景昀道:“免礼。”
她的声音无比从容,她的神情无比平静。
她的面容落在桓容眼底。
于是桓容愣住了。
景昀似乎觉得有趣,唇角微弯。
皇帝感到有些丢脸,轻咳一声。
桓容很快回过神来,他毕竟见惯了皇帝的容貌,回神还算迅速。
皇帝静声吩咐:“明日回宫。”
桓容愣住。
按照计划,他们至少还要在外停留三日,京中别有盘算的人才会逐渐放下疑虑跳出来。
明日回京不是不行,只是未竟全功,未免可惜。
只是皇帝既然下了口谕,桓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多说半句,于是垂首应是,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景昀收回目光。
她的睫羽遮住眼底变幻的神光,望着远方山林中笼罩的云雾,若有所思。
四月,圣驾还京。
皇帝失踪只是虚惊一场,却有先帝朝诸皇子余孽沉不住气又看不清形势,意图借机搅弄风云,最终自然是一同被挂在了京城城墙上。
西明门外青砖缝隙中的血色未干,就又镀上了更为浓重的殷红,仿佛再也无法洗脱。
血色笼罩了整座京城。
然而消息灵通的人,目光却已经越过京城上空的阴影,停留在了九重宫阙之中。
皇帝从宫外带回了一个女人。
这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一时难以猜测这背后的意义,但历经先帝一朝,他们对于任何变化都拥有极强的戒心,因为那往往意味着随时可能来临的死亡。
景昀并不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望向皇宫,迫切地打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即使知道,她也并不在意。
年轻的皇帝没有对她的话阴奉阳违,将她的身份牢牢藏住,奉她为上宾,客气恭顺至极。
既然如此,景昀也很乐意给对方一点回报。
清晨,皇帝来到景昀所居的宫殿时探望她时,景昀赠给了他一颗珠子。
那颗珠子是她匆匆忙忙自谪下界时,储君塞给她的。
储君走得也十分仓促,身后跟着她的弟弟凤族少君,神祇的尊贵与排场被全然抛下,与景昀在坠天井前相见。
他们只来得及塞给她几件神器,三位仙神你推我让,争着让对方先行离开。
最后景昀实在推让不过,第一个站上了坠天井口,对着他们摆摆手。
储君对她道:“等我回来,立刻把你弄回来。”
景昀点点头,没有多问,倘若储君回不来,又该怎么办?
答案非常明了。
她从坠天井中一跃而下,耳畔罡风几乎要撕裂她的仙体。
谪仙还算仙人吗?景昀想。
或许还算,或许不算。
但无论有没有回去的那一日,她都不后悔。
景昀回过神来,对皇帝道:“我借你一分仙力,算是报酬。”
她将那颗承载着她一分仙力的珍珠递了过去。
皇帝微怔,而后拜谢。
“不必,你既然以上宾之礼供奉我,我赠你一些回礼并不算什么。”景昀顿了顿。
她不该牵涉红尘之事,为自己沾上分毫因果,但玄真道尊高居中州道殿数百年,从不怕因果缠身误了飞升。
那么谪仙景昀又怕什么。
于是景昀平静道:“不得借此仙力滥杀。”
她话中只说不得借她的仙力滥杀,但皇帝又怎会听不出言下之意。
皇帝垂眸轻轻嗯了声:“我明白。”
景昀不允皇帝泄露她的身份,皇帝却也不可能真在一位仙人面前拿出君主的架势,于是改掉了所有自称。
景昀不再多言。
她忽然想起一事,道:“你的灵脉是不是有些问题?”
早在见到皇帝的那一夜,她就看出皇帝用射月弓杀死那名供奉时,体内灵力流转滞涩,倘若那名供奉修为再高些,皇帝便会面临极大的麻烦。
皇帝未露讶异,点头道:“是,我幼年时受过些伤,灵脉断裂三处。”
景昀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此刻听了他的话,倒是当真惊讶起来。
她问:“我看看?”
皇帝自然不会拒绝。
景昀闭上眼,而后睁开。
仙人灵目一瞥,已经看清了皇帝体内灵脉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