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推得退开两步,一只雪白手爪从二人之间穿过,钉在了结界上。
是那两张新娘人皮!
景昀挥袖将人皮扫出数尺,顺手从江雪溪乌发间带下两朵珠花掷出,将她们的裙摆钉在了地上。
这两张人皮犹自不甘地挣扎扭动,江雪溪眸光在她们身上打了个转,眉头微蹙:“这是其中两位新娘?”
景昀嗯了声,看见江雪溪颊边垂落一绺发丝——那是由于她摘下两朵珠花的缘故,抬手给他别到耳后:“师姐,我们出去看看。”
江雪溪:“……”
结界收起,漫天飘落的烟尘铺天盖地而来,景昀闭住气,抬袖挥了挥,目光触及对面碎裂的山壁。
一只镶嵌银珠的绣鞋灰头土脸躺在满地碎石里,隐约还能看见几绺发丝。
景昀叹了口气:“该死。”
显然,鬼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千钧一发之际从它附身的人皮内自爆,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动静,趁着二人闪避时逃了。
碎石中仔细看,还能看见指甲、残破的人皮,以及一角绣着芙蓉花的婚服。
景昀猛掐法诀,往外冲出两步张望。
一边远远传来爆裂的声音,另一边王珊娘的人皮软倒在原来的位置,那鬼祟大概也知道穿上人皮会被玉清莲花符拦住,索性抛弃皮囊遁逃。
江雪溪跟出来,还是女相,他隔着婚服袍袖握住景昀手腕:“这女鬼受了重伤,一时半会走不远……”
景昀同时:“不能让它跑出山外……”
“女鬼?”景昀秀眉拧紧,“不是木灵吗?”
“木灵?”
师兄妹面面相觑,一时都大惑不解。
江雪溪牵住景昀的手,二人飞掠向前,追逐隐约传来未尽声响的方向,偶尔还要避开从头顶落下的碎石,他一心二用,传音道:“我问了褚信芳和梁疏,褚从周从一开始就隐瞒了部分事实。”
“你还记得燕城志里记载过的,二十年前最后一起鬼祟作乱吗?”
景昀颔首:“楚怜案?”
江雪溪说是:“我从褚从周身边的头号幕僚梁疏口中,问出了一些往事。”
二十年前,燕城望族楚家人丁凋零,仅有一女,名唤楚怜。
楚家本在京城为官,楚怜祖父官至礼部侍郎,告老还乡后在燕城定居。楚侍郎为官时持身清正,喜提携后辈,虽然子孙中无人继续为官,却提携过不少朝臣,很得敬重。回到燕城,自然也是燕城名门,连太守都要恭恭敬敬以礼相待。
楚侍郎儿孙缘浅,膝下一子一女均盛年早亡,仅留下一个孙女楚怜,二十五年前楚侍郎自己也撒手人寰,过世时楚怜十五岁。
楚侍郎故去,他提携过的朝臣却不乏身居高位者,记得楚侍郎的恩情,对他的孙女多加照拂,所以楚家家资不浅,却无人敢对楚怜这个孤女动手。
楚怜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多半是‘楚楚可怜’之意,但楚怜虽然长了张娇柔婉转的面孔,性格却磊落爽朗,有任侠之风。
她祖父生前很爱扶危济困、提携晚辈,楚怜也继承了楚侍郎的品格。喜爱同市井游侠结交,出手扶助弱小,携弓纵马、养鹰弄犬、对月高歌、当垆饮酒,这种品格在长辈眼里,或许暗自皱眉,但在燕城当时的少年少女眼中,其实很受羡慕嘉许。
梁疏也是本地人,江雪溪以术法问他话时,哪怕神志浑噩,依旧能从他话里听出那种隐约的爱慕怀念。
楚怜会打理家业,却不吝惜金钱,她与楚侍郎祖孙帮助过许多贫寒士子。楚侍郎晚年时,还曾经动了爱才之心,给几个品格才华都过得去的贫寒书生写信,向他的故交举荐。
这些贫寒书生中,有一个便叫做褚从周。
爱慕楚怜的少年乃至于少女不少,但褚从周对楚怜倒未必是男女之情,更多的大概是仰慕夹杂着感激。有楚侍郎举荐,褚从周又机灵,在京城得了个大人物赏识,收为门生。
等他挣来个七品小官的官位,开始打听家乡的事,想给楚怜写信,回去给楚侍郎扫墓拜谒时,却愕然听闻噩耗:楚怜死了。
楚怜死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一根绳子把她吊死在了房梁上。
经楚侍郎提携过的几位大人物调人去查,查出了这是一起鬼祟作乱犯下的案子。
楚怜曾经为一个名唤红妆的花魁赎身,红妆自幼被卖入青楼,饱受虐打冷待,看尽世事冷暖,饶是如此,依旧有一种非同一般的勇气。
她会在新入楼的小丫鬟挨老鸨毒打时上去阻拦,在被其余姑娘排挤时付诸一笑,然后看到她们被客人刁难,依旧主动上去赔笑解围。碰见楼里的姑娘生了病要被丢出去等死,她也愿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请大夫。
直到有一天,红妆发现自己怀孕了。
楼里的姑娘不可能生育,老鸨要给她灌堕胎的汤药,但红妆自幼进青楼,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孩子打下去红妆的命恐怕也没了,她帮过的小丫鬟躲在青楼后墙外偷偷哭,被路过的楚怜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