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守遂小心坐下,朝着站在一旁的女儿丢了个眼色,用目光询问:“你怎么不坐?”
褚信芳朝景昀的方向转动眼珠,再看看父亲,意思是:“我不敢。”
景昀毫不关心父女二人的眼神交流,她抬起眼,哪怕身上穿着再华贵精美的绛红婚服,也不像喜气洋洋即将出阁的新娘子,容颜有如冰雪,气质更胜霜寒,宛如一把剑锋初露的名剑般凛冽锋利。
道殿弟子们曾经私下里感叹,说玄真仙子美则美矣,令人望而生畏,想来是修行无情道的缘故吧。结果凌虚道尊闲来无事变幻成小弟子到外门乱逛,不知从哪里摸了把扫帚在旁边扫地,听完之后回去对景昀说:“世人对无情道有许多误解,玄真你也难辞其咎啊!”
当时的景昀:???
褚太守年近五十,在景昀面前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恭恭敬敬汇报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措辞问道:“仙子,城中已经许多日没有新人成婚,明日突然举办婚礼,那鬼祟会不会心生提防?”
景昀回答:“不好说,也不重要。”
她道:“鬼祟如果出来,正合我们的心意;如果不出来,说明它心怀畏惧。既然它会心生畏惧,意味着它实力有限,不足为患。”
听景昀说的斩钉截铁,褚太守连日来提心吊胆的那颗老心脏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表现太明显,褚太守尴尬地轻咳一声:“让仙子见笑了。”
事实上景昀根本不关心褚太守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看了褚太守一眼:“我师兄呢?”
褚太守说:“江仙长去查看明日婚车路线了。”
按照师兄妹二人与褚太守等人拟定的方案,婚车明日自城东别院出发,到太守府停止。其中穿过三条大路、两条长街,尽可能延长送亲的时间,把幕后鬼祟钓出来。
其实按照景昀的意思,她自己乘婚车从别院出发,江雪溪直接在太守府扮演新郎即可,做戏做全套,尽量真实一点。江雪溪却不同意,认为如果鬼祟真被钓了出来,景昀单独对敌可能有危险。
二人争论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景昀获得了胜利。原因无他,景昀自己坐在婚车里,可以最大限度收敛气息;但两个元婴境修行者同时出现在小小的婚车车队里,即使极力收敛,倘若那鬼祟对气息敏感,要看出破绽就容易的多了。
况且,几位新娘的家眷及四位新郎,一个个都怕得要死,恨不得把景昀和江雪溪师兄妹两个剁成十七八块挂在身上辟邪,离得稍远一点都要瑟瑟发抖。
褚太守实在没办法,算是被他们磨没了脾气,只得令人挪空了太守府所有的客院,先让他们住进去。江雪溪留在太守府,他们还能稍微安心一点,不至于神情恍惚地跑到褚太守面前哭诉不停。
“笃、笃、笃。”
房门轻响,所有人同时抬首。
江雪溪出现在房门外,他立在门边,抬起手,食指指节轻叩三下房门。黛色广袖垂落至手肘,露出骨肉匀停的小臂,神情温和带笑。
褚太守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守,虽然胆子一般,论起察言观色揣摩心思却是一把好手。他目光往江雪溪面上偷瞟,只见江雪溪含笑望着半遮半掩的屏风后,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顿时知机起身:“江仙长来了。
又对褚信芳使了个眼色:“我们父女就先回府了。”
褚太守自认为自己知情识趣,实际上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注意。褚信芳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跟着父亲走;景昀和江雪溪则压根顾不得关注他。
褚太守父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两个绣娘早已经退了出去。刹那间这大红的喜房里,只剩下端坐在床榻上的景昀和立在门口的江雪溪。
“师兄?”景昀抬手拆解发髻上的珠翠,疑惑地唤了声,“怎么不进来?你又去看婚车沿途路线了?”
江雪溪轻轻嗯了声,举步朝门内走来。他的目光长久停驻在景昀绛红的婚服上,衣摆宽大,铺散开来,露出婚服下霜白的衣角。
景昀正忙着拆解头发,无奈这发髻异常繁复,她又看不见自己的头顶,拆的磕磕绊绊:“太重了,碍手碍脚,明日不能梳这么高的发髻——师兄,你帮我把这边的步摇拆了。”
景昀侧身,江雪溪在床榻边坐下来,示意景昀:“低头。”
冰雪般幽然的香气扑面而来,景昀微微垂首,眼前是垂落的黛色广袖。有短短的一刹那,她什么都没有思考,只盯着广袖因江雪溪动作而摇曳的弧度,怔怔出神。
和景昀一样,江雪溪也没有拆解发髻的经验。他单手虚虚扶住景昀的面颊,让她别动,认真观察了片刻,才开始拆解。
他小心地解开固定头发的丝缎珠花,把簪子步摇一一取下来,动作轻柔,生怕扯痛了景昀。
在景昀短暂出神的时候,江雪溪已经把她的发髻拆散了大半,珠花缎带簪子步摇全都整整齐齐放在榻边小几上,笑道:“好了。”
景昀下意识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