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银蟾垂下睫毛,遮住闪烁的眼色,微笑道:“想必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并没有告诉我,我还纳闷令兄怎么跑了。”
这次见面,臙脂没有问她任何关于北辰教的事,她也没有向她打听七魄楼的事。她们谈论武功,谈论天下的高手,说到兴起之处,以箸为剑比划。小红泥炉子上的酒空了又满,熟了又煮。天不知不觉便黑了,两人都念念不舍,但终须一别。
五名混在食客里的好手跟着蒋银蟾离开绿川楼,臙脂有没有带人,不得而知,也无关紧要。彼此都很快乐,蒋银蟾的快乐更多一点。走着走着,下雨了,她撑着把姜黄绸伞,立在崔举人家门首,看见了那一点的来源。
细雨霏霏,灯火朦胧,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绸衫,被人送出门,脸上带着笑意,一转眸,愣住了。
“先生,这把伞你拿着罢。”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了。”原晞摆了摆手,笑着走上前,低头钻到蒋银蟾伞下,道:“你怎么来了?”
一寸柔肠千万结(一)
“路过这里,便来看看你回去没有。”她有三分酒意,脸颊泛着淡淡的红,眼睛异常明亮。原晞接过伞柄,向她倾斜,道:“崔公子的病好了,崔举人多给了我五十两。”
“这么快?”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比较少见。我听说这里最贵的酒楼就是乔姑娘请你去的绿川楼,菜怎么样?”
“还不错,有一道葡萄酒炖雪梨,蛮特别的,你应该喜欢。”
想揭穿他的伪装,想问他为什么要伪装,嘴上却一直说着闲话,她在逃避,逃避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后果。这不是胆小,对心上人患得患失是一种本能,就连柳玉镜那样的奇女子也不能免俗。天知道她辗转了多少个夜晚,才下定决心,冒着会错意,被蒋危阑逐出师门的风险,向他吐露爱意。
雨丝越织越密,街上的人渐行渐少,有个卖螃蟹的白发老妪喊着凄苦的调子,原晞见她盆里还剩下几只缺胳膊少腿的螃蟹,便都买下了。
蒋银蟾前一刻还在说炒蟹比蒸蟹好吃,下一刻在一个黑漆漆的巷口站住脚,盯着他的眼睛,道:“乔姑娘说胜金中毒了。”
原晞挑眉道:“哦?要不要我去给他解毒,顺便帮你打探消息?”
真是无懈可击的伪装,蒋银蟾暗暗赞叹,笑道:“不用了,他的毒已经解了。说来惭愧,那晚他使出一招五岳归来,我原本是躲不过的,他一个踉跄,刀偏了,我才躲过。荀香主他们都以为是我破了五岳归来,其实是他中了毒,叫我担了个虚名。我不想担这个虚名,可我说的话,他们就是不信。”
她有一丝发自内心的苦恼,虽然这几个月来郭先生留的功课,多是原晞代她做的,但在武学之道上,她对自己要求极严,不能接受一星半点的弄虚作假。
原晞道:“他们不信,是因为你有本事,换做没本事的人,不用解释,他们也知道是胜金失手。有些误会只能发生在有本事的人身上,等你将来真的破了五岳归来,这就算不得误会了。”
这话很狡猾,几乎可以算作诡辩,却透着对蒋银蟾的信心。他相信她会成为柳玉镜那样的绝顶高手,就像相信小虎长大了还是虎,并不会变成其他东西,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质疑蒋银蟾的人占大多数,他们想,她的父母已经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她怎么可能也是呢?这天下的好处竟要被她一家占尽了不成?不可能,不可能,这太不公平了。她要么资质平庸,要么寿命不长。
这样的话,蒋银蟾小时候便听过,说话的人当然不知道她听见了。真正盼她好的人并不多,她看得出原晞是其中一个,他爱她,怕她遭遇不测,暗中跟随保护她,故意把中了毒的胜金让给她,他喜欢看她站在荣光里,那是一种甘愿成就她的温柔。
他不愿坦白,是不是也怕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后果?
蒋银蟾沉默着转开眼,回到客店,原晞将螃蟹交给伙计,送到厨房做成炒蟹,两个人吃了,各自睡下。缠绵的夜雨,曲折的心事,哪里睡得着?
回绛霄峰的路上经过一个市镇,镇上有座远近闻名的古刹,这日两位得道高僧讲经说法,善男信女蜂拥而至,真是人山人海。原晞好不容易寻了个角落,听了一会儿,看见一个胖黑汉子把手贴上一妇人的屁股。
那妇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胖黑汉子笑嘻嘻的,又捏了她一把。妇人暴怒,兜脸两个耳刮子,骂道:“不长眼的村囚无赖,你敢占老娘的便宜,老娘不是那起好欺负的!”
寻常妇人遇上这样的事,都是忍气吞声,胖黑汉子不想她脾气如此火爆,被打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道:“世界反了,婆娘也敢打汉子!”说着,提起拳头便要打她。
原晞正要阻拦,一人比他更快,抓住胖黑汉子的腕子,道:“老兄,安静些听讲罢!”
这人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袍,颌下一丛银也似的胡须,瘦骨嶙峋,面色不悦。
“哪来的瘪三,敢管老子!”胖黑汉子抬脚踢他,身子一轻,便被他举起来,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