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还想,等皇帝真的救回她弟弟,就让她弟弟尽快回清州,去旁的地方也成,只是不能再呆在京城,他们姐弟也不必见面,因为见面只会徒增彼此的羁绊和烦忧。
心里是这样想,可到了夜里又梦到他们姐弟重逢,他长高了很多,但模样还跟她记忆中的一样,他一开始还没认出她,只怔怔望着她,等她告诉他自己是姐姐啊,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冲着她跑过来撞进她怀里。
她伸手轻抚他的头顶,绒密的头发蹭过手心的触感太过心安,以至于醒过来时,她的手指还在微微动着,是在重复梦中的动作。
后半夜没再入睡,次日刚过了寅时又急匆匆往回赶,她身体疲惫,又受着裴瞬的冷落,心情却意外大好,一心盼着回京后找她弟弟的事情能够更进一步。
下屏山的时候连天光都未彻底放亮,夜色随着他们渐行渐远慢慢消散,残留的几颗星辰也愈来愈暗淡,最后消失在淡青的天际。
皇帝半倚在马车里,紧紧闭着双目,已经困倦的浑浑噩噩,但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身上的病状着实不大舒坦。
脑仁实在扛不住时勉强入睡,又因为马车来回摇晃间或碰到伤口将他疼醒,昨日刚受伤时,一直处在恍惚之中,尚且未觉出疼痛,今日稍稍清醒反而难以忍耐。
疼得久了,浑身都有些麻木,可他丝毫不觉后悔,因为这是不可或缺的一步。
梁进昨夜受过刑,今儿却照旧跟在他身边,或许是裴瞬只想着小惩大诫,并没有真要重罚他的意思,挨过三十大板的人仅经过一夜,就能好好的起身,虽不至于像平常一样伺候,守在他身边倒不成问题。
皇帝明白裴瞬用刑的意思,不过是为了敲打他,大板打在梁进身上,实则是在打他的脸,让他知道只要裴瞬想动手,他连护住自己奴才的本事都没有。
心中郁郁难平,却不得不暂且忍耐,他睁开眼瞧着跪坐的梁进,和声说道:“你回去歇着吧,不必在跟前伺候。”
“奴才没有大碍。”梁进往他跟前挪了挪,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抱怨:“主子,难道咱们没有别的法子吗?何至于让您亲自受这皮肉之苦,还要坐马车折腾。”
皇帝不言声,手指叩在腰间的佩玉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来消磨时光,并不觉得是受苦。
不过在苦熬罢了,从前他在平州时也经常这样,一坐便是大半晌,那时候在熬,这时候也是熬,没有什么区别,况且这时候熬完还会有收效。
梁进低叹口气,知道他嘴上虽不说,实际疼得厉害,忙叫人把早备好的药呈上来,为了防止药凉透失了功效,熬完特意搁在温碗中,即使过了几个时辰,现在拿出来还有点温乎劲儿。
皇帝并不买账,调转目光瞥了瞥那药碗,悠悠道:“你替朕喝。”
梁进左右为难,捧着药碗说道:“要是奴才替您喝了能对您有用,再有十碗奴才也得灌下去,可这不是没用吗?”
“喝不了就想法子倒了吧。”皇帝抬手按了按眉心,发觉疼痛已经从肩背蔓延到周身,可他暂时还不能好,只有更加严重才能将他们“引入歧途”。
“奴才的主子啊,您身上本来就有伤,太医们还能瞧出来您病势好了些?大不了劳驾您装一装也成,何苦这样生生挨着。”梁进急得浑身冒汗,恨不能冒着砍头的危险给他灌进嘴里。
他仍旧无动于衷,所有的执拗都用在这上头了,他惯会折磨自己,可他的身子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于是梁进又苦口婆心地相劝:“您这样能把姜姑娘弄进宫又如何,难不成真要她天天守着伺候您?”
皇帝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惨白的面容上多了些神气儿,他没有辩驳,只是抬眼看着药碗。
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彻底背过面去,那碗药他最后也没喝,说不明白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大抵是一种安慰吧,他对自己能如此狠得下心,老天哪还能不给他成事的机会。
太后已经在寿宁宫等候良久,她一向松心,等赶上真正危及到她的事情时,彻底坐不住了,底下人准备多少可人的玩意儿,她瞧后都兴致缺缺,偎在榻上只管拨弄她手上的玉镯,那玉镯戴的太久,被作养地透着水光。
说起来,她没有什么智谋,入了宫跟满宫的妃嫔争斗,一直落得下风,仅凭着身份得到先帝的几回眷念,至今将近二十年,并没有太多长进,还停留在斗斗心机的时候,最后依靠着亲侄子的“提携”,合手扶持皇帝登基,顺势升做了说一不二的太后。
侍从来通报摄政王和皇上已经到京城了,她黯淡的目光才有了些光彩,忙嘱咐道:“快去,去摘星楼请守鸣道长来。”
近来守鸣道长常来太后宫中,那侍从听她再次传召已经习以为常,随口应了是,一路小跑着往摘星楼去。
所谓的摘星楼,是先帝特意请能人巧匠所造,原本为留给自己修养,后来机缘巧合与一位道士相识。那道士接连说中他心中担忧之事,甚至预言北处有贼寇意欲造反,先帝出征时召他随行,每每交锋前向他问卜,皆言必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