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世间一切都在她手中。
然而这件嫁衣,却觉重如千斤,她受不住缝进这里头的细密绵长的情意。
这是晴茹病重之时,为她做的最后一件衣裳。
从豆蔻年华到云英待嫁,只有莲娘坚定地相信,她真的有穿上这件衣裳的一日。
即便穿过无数的锦衣华服,她仍觉得,没有比这件衣裳更适合今日的了。
她跪下来——
不是以四灵之首的身份,而是作为北若城伶仃一身,却仍有人愿为她付诸一生的小阿九,跪下来,给自己葬在远方的娘亲磕三个响头。
谢她不顾世俗,生下了无姓之子。
谢她严加管教,让她得以在生死无常的九流之地活下来。
谢她不离不弃,至死护她。
谢她一针一线,爱她念她。
如今霞帔加身,凤冠悬额,红衣落落,吉时将至。
“娘,阿九要嫁人了。”
愿伴你漫漫余生
重黎从洞中走出时,恰逢夜幕沉晖,林间微风忽起,攫一束月色烂漫,漫天星河如炼,雾绡灼红,波光粼粼的山涧边,站着他的心上人。
她回过头来,一头乌发垂肩,精巧的凤冠前,垂下如丝的帘,那双俏丽的桃花眼从未如此昳丽动人,教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嫁衣仿佛为她量身而作,说不上多么繁复华丽,却无端觉得很是温柔。
她将嫁衣就这么穿在了平日的白衣外,许是有些不惯穿自己不熟悉的衣裳,好些绳扣都系得不对,可她那么庄重地将其一一系上,仿佛要奔赴一场盛宴。
看见他的时候,她的目光明显躲闪了一下,犹豫半响,又流转回来,定定地望着他,足足憋了一盏茶工夫才磕磕巴巴道出一句。
“你穿红色……还挺合适的。”
重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及师尊好看。”
“不过师尊,你的绳结全系错了,诚然这会儿没有旁人看见,但……成亲好歹是件大事,要不要重新系一下?”他清了清嗓子。
“你会系?”陵光面露诧色。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身上歪七扭八的结,说实话他这些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没见过哪家新娘子把衣裳穿成这样的。
陵光被这等眼神瞧得头皮发麻,低头看了看胸口和侧腰的绳结,咬牙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杵在那?过来搭把手。”
“好好好……”他忍住笑意走过去,麻利地将那些七七八八的绳结解了重新系好。
陵光本以为他也就随便系上,横竖她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可他做得很仔细,庄重而温柔,没有半分轻浮之意。
八宝如意结,精巧得不像是出自一个男子的手。
她正想问问他是几时学的这些,双手却被他顺势牵住了。
温热的掌心像是一簇火,他仰起脸,眼里像是盛着无数璀璨星火,熠熠生辉。
“师尊甚是好看。”
她原还有些恼意,被这双满含倾慕的眼睛看着,忽然就什么火都发不出了。
“哪学来了这般讨好姑娘家的嘴皮子工夫……”她嘀咕了一句,掰开他的手,却委实招架不住被这等炽热的目光盯着,背过身去。
脑后传来一声轻笑。
“师尊,你这会儿瞧着有些怂。”
“谁怂——”她欲反驳,四下温风忽起,乍暖还寒的夜眨眼暖了起来。
脚下草木碧浪卷涌,溪中浮冰眨眼化尽,涓涓水泉淌过山谷,开出一路瑶芳,花径侧,薄冰结灯,照得方圆亮如晴昼。
这泉水淌过她身后树根,灵泽飞涌而上,漫过荒凉枝头,无数琼苞争相竞发,一树樱吹雪,眨眼间繁华压枝,落得一肩馥郁芬芳。
“这……”陵光一时愕然,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重黎始终望着她,抬起的指尖凝出碎光般的灵力,朝着四周散开。
“你是不是疯了!自己的伤还没好,耗费这许多灵气作甚?”她急着来拦,却被他避开了。
“今日师尊说要嫁给我,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日了,我的师尊这么好,如此重要的日子我却没有什么能为你准备的,虽说这荒郊野岭,一切从简,但我不想这般委屈你。思来想去,这片刻的陪衬,便是我眼下能做得最合宜的事了。师尊若是能喜欢,我就觉得值得了。”
他抬起手,刹那间,四方枝头竟也缀满了精致的小冰灯,星星点点,如万家灯火,皆为一人而亮。
陵光在昆仑做了多年的上神,从不在觉得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玩意儿”有多让人高兴,可如今却有个人为了她耗费灵力,将她放在心上,想尽办法博她一笑。
于千万人中方得一人的缘分,实在是了不得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