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断腿落进水里,那群鱼仙就好似鲤鱼抢食一般,哄然抢夺啃咬,吃得连渣都不剩。
断头鬼的躯壳本就是死的,只是灵相尚还寄居其中,故而断了一截腿也不会觉得痛。
鱼仙从水里探头,只一抬手,河水汹涌而上。
河水好似凝成一长臂,要朝断头鬼抓去。
断头鬼只得四处逃窜,一刻也不能停,然而不论他怎么冲天而上,终又回到这村庄里,被困画境之中,怎么也离不去。
你明明与画祟解了契,为何还能在境中为所欲为?
华夙好整以暇地看他,你说是为什么?
断头鬼想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这画境本就是我的。华夙淡声。
容离站在六臂修罗的掌心,思来想去把养魂瓶拿了出来,她将瓷罐的木塞拔开,也不指名道姓让谁出来。
瓶里,道士惊呼:大人,贫道是不是能出去透口气了?他钻出瓶子,冷不丁看见容离的脸,而华夙不知身在何处,他像是被吓着一般,竟钻回了瓶里,一句话也不再说。
盲女从瓷瓶里出来,站在容离身侧朝那片被淹没的山庄看,血泪如雨下。
容离回头道:这是假的,是在画境之中,出此境后,你便知道陈良店并未被淹。
盲女却摇头,哽咽道:这是真的。
容离意图套她的话,故而才这么说。
盲女忽然蹲下,双手捂在了眼前,一眼也不愿多看,这是真的,这村子当真被淹了,那时薛郎拉着我手说,他头一回看见海。
容离垂眼看她,你说的薛郎,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盲女哑声:他比任何人都好,他将我从深山里带到村中,会做饭,会为我洗衣,是半点粗活也不让我做,还会讲凡间的趣事给我听,还说要同我生一对儿女,要和我白头偕老。
容离又问:你可要和我多说些他的事?
盲女流着泪道:薛郎打猎常会受伤,他一伤着,我便心疼,他生怕我心疼,便不再打猎了,只是家里还是常有牛羊和野猪,村里人都觉得他好,常常送来活禽和解好的牛羊。
这么说来,村里人人都喜欢他。容离轻声道。
盲女抬手抹泪,他是这村里最好的,可惜我们大婚当日,幽冥尊来了。
她哭得哀戚:我大红嫁衣都穿上了,本那日我不该偷偷去见薛郎的,村里老太说了,未入门前若是提前掀了盖头见新郎官,那是不吉利的,定是因我悄悄掀了盖头去见他,才忽然犯了涝。
这涝灾莫非是幽冥尊招来的?容离皱眉,明知故问。
盲女摇头:我见了薛郎,整颗心都托给了他,我不想再瞒他,便将真身取了出来。不料洪涝忽然来了,只那么一眨眼,村里房屋被淹了大半。这不是寻常的河水啊,是洞溟潭里的水,鱼仙帮着幽冥尊把潭水引来了,我此生最怕的就是水,更别提洞溟潭的水了,我能逃到哪里去?
容离一愣,难怪先前华夙一看见雨水就烦,原来是这个原因。
盲女指着远处涌进村的河水道:就是如此,那水一来,便将我的真身给卷走了,我魂入真身,却挣扎不能,这洞溟潭的水近要将我的灵相冲散。我被幽冥尊砍得遍体鳞伤,浑身发冷,到后来伤口里连一滴墨血都流不出了。
光这么听,便令人觉得疼。
活生生被放干了血,那得多痛。
盲女掩面哭着,呜咽不止。
容离愈发觉得华夙误会了她,她还是洞衡君的时候,想必就是与洞溟潭里的鱼仙有了分歧,鱼仙要帮幽冥尊,她不愿,后来凡人受灾,她才赶来渡魂,以至于她后来离开洞溟潭,还把潭眼也给带走了,不就是不想给这么鱼仙活路么。
一个念头涌上心尖,她忽又拔开了养魂瓶的木塞,对着瓶口道:凌志。
那叫凌志的鬼知她是笔主,不疑有他地应了一声:何事?
容离轻声道:我问你一些事,问完,你便回养魂瓶中,日后切莫提起。
远处,断头鬼的躯壳被吃得只剩一颗头,尚未来得及躲闪,魂魄便被幽冥尊擒住,他的魂被撕扯成数瓣,幽冥尊身上长的眼把他吃尽了。
华夙借这假的幽冥尊擒住了五路邪祟,将其通通吃入腹中,可洪涝还未退,村里屋舍仍是被淹得连个顶也不剩。
本该悬在河上吃鬼的幽冥尊转身便朝山岭上去,眨眼便是百步远。
华夙站在山下仰望,神色淡然疏远。
那六臂修罗好似得了指令,将容离放到了边上,她身边的盲女随即也落了地。
见到幽冥尊飞奔而至,容离愣了一瞬,忙往修罗身后躲,却见那幽冥尊忽然顿住,面容和衣着倏然一改。
幽冥尊身上的长袍变作青灰色的短打,头发束在脑后,丑陋的面容转瞬英俊了起来。
容离并不奇怪,这本就是在画境之中,无奇不有。
可这穿着短打的男人却对着盲女拱了手,口中轻吐二字: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