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沉声嗔怪,甚是霸道地解释:皇帝诏令官员不准丁忧,继续履职,称夺情,朕便要夺了你的情。
云葳哑然,她浑浑噩噩闲散了数月,天昏地暗,几近与世隔绝,本已做好浪荡三载的打算,却不料变故来的如此突然。
云崧做宰辅的能力不差,你擅自行事坏了朕的计划,令中书令一职空悬,就休要躲清静。
文昭正色补充:余下的半月,朕每隔五日给你一道策论,你写好着人递进宫来。用心些,否则就来宫里写。
云葳撑着松软的锦被坐了起来,逮到缝隙就要溜下床榻。
文昭将胳膊展开,便将人挡在了里侧,温声提议:明日中秋,你不便赴宴,今夜就先跟朕一道用膳吧。
再耽搁宫门下钥了。云葳脱口而出,脸上染了焦灼。
文昭冷哼一声:朕本也没说让你走,今晚住这儿,没商量。
中秋
一轮清月盈夜幕, 百合朵朵向明堂。
八月中天,玉殿华筵,篆烟雅乐,宗亲齐聚, 朱紫满庭。
文昭换好公服, 自妆台上起身, 转眸瞧着矮榻上方从睡梦中转醒的小东西, 柔声道:
一会儿想吃什么,让罗喜去膳房给你端。朕带秋宁和槐夏去赴宴, 你乖些。
云葳被文昭灌了好些安神汤, 迷迷糊糊的自昨夜就贪睡得很,现下小脑袋一整个晕头转向,不知此身何处。
啵唧~
文昭端详着懵呆呆的云葳, 顿觉可爱得紧, 逮到她神思迷离的空当, 在人的额头上落了个吻,顺带搓了搓她的小脑袋,潇洒回旋了身子:朕走了。
云葳下意识地扬手抹了下额头, 待瞄见手掌心沾染的唇脂时,不由得将嘴角抿成了倒八字。
涂了口脂还管不住嘴,文昭不能要了!
云侯,晚上用些什么菜色?奴这儿有宫宴菜单,火候正当时,若有中意的,这就给您传来?
罗喜走路都没声儿的, 捧着菜谱,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在了云葳身侧。
云葳眸光一怔, 受了些惊吓,只敷衍道:一碗清粥就好,有劳。
桃花酥与葡萄酿还是要的吧?罗喜主动提议,不免逾矩。
话音入耳,云葳脑海里惊雷乍起,惊诧睁大了杏眼,凝眸望着眼前年过半百的老内侍,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桃花酥点心外处理过的油纸,与红润的葡萄酒相融,便会显出紫红色墨迹,是念音阁独有的情报传递手段。
云侯安心,陛下说您得补补身子,老奴给您上些滋补的膳食来,您稍待。罗喜眯了眯狐狸眼,淡笑着拱手退了出去。
云葳恍然大悟,这人身为内侍监,文昭的公事私事,他都了然于心,在大内权柄滔天,也难怪先前会知晓她夜宿圣寝的私密事,还轻而易举的,给桃枝送了传讯。
念音阁竟有如此能耐,把暗桩安插到了文昭的腹心之位,究竟是谁人做成的呢?云葳讶异又后怕,有些毛骨悚然了。
待到罗喜端着膳食折返,云葳推了碗鸡汤过去:劳您帮我吹凉。
罗喜微微愣了须臾,便手法娴熟的给人一勺勺舀了半晌。
殿内只他们二人,云葳沉声发问:你听命于何人?
瞧您说的,老奴自是听命于陛下。罗喜狡诈,无意开口。
云葳话音渐冷:我不介意把你身份抖搂给陛下。
汤凉了。罗喜捧着鸡汤送去了云葳身前,低声耳语:老奴是前雍熙平元年入的宫。
见云葳不接,他轻叹一声:老阁主在天之灵若见了您这副模样,要心疼的,多少吃些。
云葳脑海里再度炸开一道惊雷,莫非他是林青宜在京效命时安插进来的?那师傅当年可曾预料到,罗喜有爬到御前,执掌内侍省的本事?
您慢用,老奴告退。
罗喜悠然拱手一礼,甩着拂尘离了寝殿,独留满目错愕的云葳,兀自凌乱。
高天月色平和地洒落大兴宫的每片角落,有人欢喜有人忧。
于文昭而言,中秋宫宴不过是履职所需,再难从中寻觅几多欢畅。确切来说,文家自登临至尊,便谈不上体悟阖家团圆的温馨了。即便先帝在世,一家老小能共享天伦的日子也微乎其微。
外放徽州的文婉被召回了京,但这人席间难掩消沉,宴过半途,便悄然起身离开了。
文昭余光瞥见的刹那,仰首闷了杯酒,随即也离了宴席。
婉儿,你过来。
文昭紧走了几步,立在高台廊道下,垂眸望着庭院桂花树下踽踽独行的小丫头,唤她的声音尚算柔和。
院中那抹藏蓝色的孤影身形微颤,顿住了本就惆怅的脚步,挣扎须臾,选择回身快步追上了文昭。
文昭将人引去了千秋殿,泠泠清晖下,她凝眸望着宫苑内偌大的合欢树,话音很轻:
婉儿可还记得,幼时你与我住在此处,缠着我给你捡散落在地的合欢,说要给皇考做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