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花气得眼睛都红了,对程如海道:“爹娘要去妹妹家住,你还不快借车,把爹娘送过去!”
程如海岂能不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香兰回来,先和刘红花接了头,两人一商量就去姜琳家。程如海气得肝儿疼,这个蠢婆娘,都和她说过多少次,别着急,先好好地哄着爹,让爹回心转意,心疼他和孩子以后还能不管他们?
她可好,不等爹回心转意的,先陪着香兰去膈应人,这下好了,又招爹膈应。他内心还是想和程蕴之好的,毕竟小时候程蕴之对他比娘对他好得多。
他黑着脸对刘红花道:“爹是我亲爹,我养是应该的。爹就在我家住着。有儿子吃的,就不能饿着爹。”
程蕴之点点头:“老大,你这还叫句人话。兄弟姊妹都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算计那么多,感情自然就好。要是只想算计把别人当傻子,那永远也好不了。”
闺女为什么来,来了什么态度,程蕴之不傻,看得很清楚。
他虽然以前不管事儿,可爹娘、大哥大嫂的作为他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会将那些当标杆儿。
他不求闺女回来伺候他,也不用带什么东西,可起码的态度要摆正。从前闫润芝对她的恩情,这么多年不见的愧疚,她应该给闫润芝道恩道歉,可她话里话外说的什么?
人若不感恩,父母子女与路人何异?
他只需要他们对闫润芝感恩,真诚道歉,别无他求。钱粮什么的,也不过身外之物,给他们又何妨?
可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看不透做不到,只想越过感情谈家产。
可笑不?他一个被批斗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家产?
“你们大伯一直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也说过‘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感情好,你为我想我为你想’,有感情了自然有东西。我把话放这儿,你们兄妹俩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咱们再说旁的。谁要不真心实意,只想和我耍无赖,那我也没得感情讲。”
程蕴之向来和颜悦色,很少对人说重话, 尤其他现在和孩子在一起不管俗务, 村里那些东家常西家短,闲话八卦的他一概不掺和。
这么直白严肃地说感情的问题, 还真是第一次。说完他也有些不得劲,对闫润芝道:“行啦,咱们家去吧,宝儿娘还等着呢。”
他和闫润芝搀扶着离去。
程如海看着他们的背影, 没由来的心很慌。
不知道为什么, 过去有些自己以为忘记的事儿,突然就记起来。
他想起小时候程蕴之对他的种种好, 娘走的时候, 爹是很难过的, 说本来以为会带着他们兄妹俩脱离苦海,没想到还是要跟他去劳改农场受罪,还让他们以后有机会自去过好日子,不用管他。
后来爹要再婚, 他和香兰闹着不要后娘, 爹就不结婚。可真当结了婚, 其实后娘对他们也没差,反而更好, 吃饭有热乎的, 衣服有完整的。
爹是真的没怪他巴结程福贵, 没怪他划清界限, 他怪的是自己对闫润芝不孝啊。
闫润芝并没有对不起他们,相反对他们不错。
十年前为了给他赚钱娶媳妇儿,闫润芝没有灯油偷摸在月明影里绣花,要么就蹭大队的灯光绣到半夜,眼睛熬得通红。
再往前几年,在农场时候,一有运动爹就被带走,他们几个在家里。为了他上工有力气,她把家里仅有的干饭给他吃,其他人啃点红薯。
他记得很清楚,有天听到闫润芝悄悄地叮嘱冬生“你大哥上工,出力气活儿,累着呢,咱把粮食留给他吃,咱们吃点稀的。”
冬生很听话,总是主动把干粮留给他吃。冬生饿得睡不着半夜跑出去找东西吃,偷摸鱼、烧青蛙、烧田鼠、烧蛇……
有一次因为干粮被偷吃他朝闫润芝发火,其实他自己知道,那干粮是香兰偷吃的,他就是……耍混……也许是嫉妒也许不甘心亲娘丢下他们让后娘可怜。
他摔摔打打埋怨闫润芝,冷嘲热讽,结果惹恼冬生,兄弟俩打了一架,他没打过冬生。
冬生说“程如海,我对你好因为你是我哥,你要不当我哥,我也不稀罕,我警告你,以后别惹我”。
那些过去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就在一转眼的昨天。
日子这么快过去,自己已经快四十岁,冬生也快三十,爹娘已经都……老了。
他过去的那些怨怼,对爹娘、对出身、对时代、对环境、对所有人的埋怨,突然之间土崩瓦解。
后娘没对不起他,冬生也没对不起他。冬生只是捅漏自己屋子,踹一脚而已,如果他真不当自己是哥哥,下场比照疯了的程信达,劳改的程福贵
弟弟给自己留了情面,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感觉一阵悔恨涌上心头,热血上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喊一声:“爹、娘,我错啦!”
他对着程蕴之和闫润芝的身影跪下去,“我真的错了。”
我不是恨后娘,我是恨亲娘,却又不敢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