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色彩在艺术中的辉煌历史》多利亚·芬利
虽然“皇家紫”成为了王孙贵胄们财富的象征,但这种染料的提取过程完全不是仅仅一个“恶心”可以形容的。从25万只染料骨螺中,只能提取半盎司染料,刚好够染一条罗马长袍。整个提取染料的过程散发恶臭,以至这项工作只能在城外进行。芬利的书中写到,那种熏天臭气是制成衣料后也难以除去的:
“腐烂的染料骨螺与木灰一起,浸泡在馊臭尿液与水组成的混合物中。这些泛着紫色的大桶只能安放在城外,因为人站在旁边会被活活熏死。用这种染料上色的衣服带有一股鱼类和海洋的独特腥气。罗马史学家普林尼说这种味道‘令人不快’,但其他罗马人闻到的却是金钱的气味。”
肉当然是要买的,但不可能现在就去。
达芬奇头一次见到这样如同蓝水晶般的存在,眼看着海蒂把那些晶体小心地舀出来,伸手就想拿一枚看看成色。
“不要摸——有毒!”
海蒂下意识地拍开他的手,认真道:“先生,这个颜料拿去画画当然可以——但您在任何时间,最好都不要用手去碰它,更不能凑近了闻。”
硫酸铜吸入到一定剂量就会引发呕吐,接触的太多了甚至会造成更严重的中毒。
她本来是想做个手套或者口罩的,只是暂时没在家里找到合适的料子,这才临时将就着先做出些小样。
“我们还得找些稳定剂……只要加进去,它就永远不会变色了。”她下意识地喃喃道:“用什么呢,鸡蛋清?”
“我去拿一些鸡蛋回来?”达芬奇正欲动身,忽然想起了什么:“兑进去一些油脂?”
“这只能靠您了,先生。”
这些日子陪着达芬奇在领主宫的侧教堂里呆了许久,海蒂见识到了许多新鲜的事情。
她曾经在美术馆里听到的许多讲解,在真实而直接的重现,哪怕早就有了些印象,如今再次见到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西方的现代油画,是用油脂、树脂和多种材料糅合在一起的产物,绘画时要由深及浅,等画完之后过个两三周还可以再上一层松节油,颜色鲜亮而富有感染力。
可在文艺复兴时代,一切都才刚刚起步。
化学在炼金术师的手中悄然萌芽,画家们并不知道树脂的妙用,更不可能用到许多有机化学合成的近代颜料。
他们用的东西,叫蛋彩。
egg tepera
当下能够用来固定颜色的,只有鸡蛋。
所以海蒂每回和达芬奇一块去干活的时候,不光要帮他拿些黑面包,还得带着好些个鸡蛋。
蛋清固色能力弱,便更多的用来调色后勾勒白皙的皮肤。
蛋黄固色能力强,便晕染华丽而又庄重的背景。
整个鸡蛋打进碗里,要挑去蛋胚,混入颜料,加入松节油或者橄榄油,整个过程如同一个厨子在做汤糊。
海蒂对这个配比不太了解,便趴在桌旁看达芬奇先生忙活。
天蓝色的晶体被小心的筛选出来,拌入了蛋液与油脂,开始进行第一轮的搅匀。
她拥有一双剔透的浅蓝色眸子,长睫犹如鹊羽微微低垂,乌黑的长发微微卷曲,整个人的气质也糅杂了具有东方色彩的古典。
达芬奇原本在低头做颜料,无意间瞥了眼旁边的她,沉默了几秒,违心的没有夸赞一句。
海蒂不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只趴着看他鼓捣了一会儿,起身把坩埚里所有析出的蓝色晶体收集出来,挑了个小陶罐密封好。
只要暴晒就可以保存很久,是个好东西。
蛋彩易干,哪怕只是用来试色,也应在制备好之后尽快使用。
由于颜料的特性,达芬奇匆匆端了颜料过去,临时画了几笔。
油脂在碎粒上充分包裹,形成了不可见的一层油膜,牢牢地锁住了水分,也降低了这种化学物质的挥发性。
他执笔作画,只在涂过石膏的木板上潦草地起了个稿,便开始继续上色。
那犹如地中海般明亮辽远的色彩,如同东风吹起的浪潮一般,一抹又一抹地跃入了画中。
自浅及深,先明后暗,猪鬃毛刷快速地绘着十字形笔触,让颜料均匀地形成肌理。
海蒂端着柑橘汁站在旁边,看着淡淡的半幅海洋晕染开来。
“拿热水来。”
达芬奇洗干净了笔刷,又即兴的取了其他的颜料,开始绘制远处的人群。
竟是要画摩西分开红海时的那副情景。
埃及人的军队追着以色列人的子民,耶和华慈悲而又宽恕。
“——我愿意提醒你们,我们的祖先都曾在云柱下,都从海中走过,都曾在云中和海中受了洗而归于梅瑟。”
海蒂忽然想到了旧约中的这一句。
她垂眸看着画面不断地被充盈,看着他是如何绘画着自己先祖千年前的故事,心里的感情颇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