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气奶奶把礼盒要回来了,大伯娘气得几天没上门,本来两家人楼上楼下住在一起,就近有个照顾,大伯娘拿出赚的钱买了新村房,年底就搬出了幸福里,二楼的房子就这么空了出来。
苗奶奶听着大儿媳妇风风火火买房子,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苗苗以为自己干了坏事情,比原来更乖更听话,可矛盾不是一两天,从苗苗爸妈出国起就有了,日积月累终于爆发。
苗奶奶不在意,到了六月一号这一天,去学校门口接苗苗,带她去德大西菜馆吃牛扒,那是苗苗头一回吃牛扒,也是头一回看见奶奶穿旗袍。
六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暗红色纱料短袖子旗袍,外面还披着一件勾花针织披肩,端坐在家长观看席上,万分隆重的听苗苗唱歌。
苗苗一向是害羞的小姑娘,穿了这么好看的裙子,还是张不开嘴,怕人笑她,可那一天她声音特别大,笑的特别甜。
苗苗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记得德大西餐社里的水晶玻璃灯,马赛克拼花地砖,和临窗挂的白窗帘,她好像天生会用刀叉,轻轻巧巧把碟子里煎牛排切成小块送进嘴里。
吃了罗宋汤土豆色拉跟肋力牛扒,苗苗挺直了背坐得端端正正,对面的奶奶也坐的端端正正,祖孙两个像模像样吃了一顿饭。
那条纱裙也就派了这么一次用场,后来就再没有场合穿它,但苗苗穿过,记忆深刻,所以不像陆梦婷这么羡慕那一条白纱,反而可以挑剔,袖子太蓬,襟前太累赘。
顾东阳耸耸肩膀,装着满不在乎的模样,苗苗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他再不好受,也不应该不顾奶奶的身体,顾奶奶八十好几,看着身体是硬朗的,也不能跟年轻人比。
苗苗皱着眉头:“你的事情,别让奶奶替你操心。”说完转身进了病房,五人间的病房还带一个厕所间,顾奶奶靠着窗边,人是醒了,可是不说话,精气神全没了,看见苗苗就掉眼泪:“作孽。”
顾家跟陆家撕破脸,又是幸福里一桩大新闻,陆家热火朝天要搬出去,到处宣扬女儿有本事,买了商品房,夫妻两个从此之后搬出去坐电梯。
陆家妈妈这么张扬,弄堂里就又有人影影绰绰提起顾家出钱把孙子孙媳妇一起送到日本去的事,陆妈妈叉着腰跟人大吵一架,吵的翻天覆地。
顾奶奶一辈子的脸皮叫人掀掉,本来已经受不了,听说陆梦婷把孩子打掉,宝贝了孙子二十来年,终于要打他,手还没抬起来,人就先晕过去。
顾东阳急急忙忙把奶奶送到医院里,那个朋友也知道这下不好,还当两个人有了孩子终于消停,没料到反而决裂,陪顾东阳办完了手续,还安慰了他两句:“女人狠心起来是真狠心啊。”
看到苗苗过来,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顾东阳这人倒是务实,在美人身上跌了跟头,立马调转枪头找个过日子的,胖是胖点,招之即来,一口一个奶奶叫的亲热,一张帅脸,到底吃得开。
苗苗进去病房,顾东阳眼睛一扫就知道朋友在想什么:“那是我邻居。”人家怎么肯信,什么样的邻居肯过来照顾老人,还是有故事,只是不能提。
苗苗照顾顾奶奶,心里却生顾东阳的气,就算他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也不应该让奶奶生气,自从他回来还没给他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今天一条条指使他,让他去买粥买豆浆送到房门口,再让他拎着空瓶去打热水。
顾奶奶伤心归伤心,想一想又安慰自己:“我们阳阳不跟她谈也好,跟她开始谈就没好事情,书么没好好读,工作么也没好好找,收了心就好了,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
苗苗端了粥进来,顾奶奶一面喝一面念念叨叨,多少年她都不能满意孙子出国的决定,出国有什么好。
老人家要住院观察,顾东阳陪夜,一下午苗苗指使他做这做那,顾奶奶心里气平,越是看苗苗越是觉得她好,懂事旺家乖巧,夜里苗苗回去,顾东阳陪床了,顾奶奶给他讲道理:“眼睛长到额头上,你看看苗苗,多少好的小姑娘,你再看看你。”
顾东阳觉得好笑,他没办法把苗苗当作小姑娘,能谈朋友能结婚的那种小姑娘,小妹妹还差不多,两个人太熟悉,不可能在一起。
他才笑一声,就被顾奶奶敲了脑袋:“笑什么笑,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要小姑娘好看。”陆梦婷是好看,好看归好看,能当饭吃当衣穿?老人家的道理,当时不喜欢她,就是她一双眼睛不安份。
眼睛盯着外面看,一看就看不到头,果然跑出去就飞掉,顾奶奶絮絮叨叨,顾东阳一只耳进一只耳出,想想就觉得好笑,怎么也不可能是苗苗。
顾奶奶赌气不再说,生病了身边也只有这个孙子在,叹口气拍拍他:“把你姑姑叫回来。”顾奶奶儿子早早没有了,只有一个女儿,九十年代女大学生,一毕业就去了美国,顾东阳那时候想出国可以投奔姑妈去,偏偏陆梦婷要去日本,后来苗苗的堂姐去美国,还是顾家姑姑牵的线。
顾东阳出去打电话,点开通讯录,看见苗苗的电话,随手划过去,想想又摇摇头,把奶奶的话当作老人家糊涂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