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晋末期的陆机,他和弟弟陆云还只是个寻常的世家子弟,只不过他们是出身孙吴的名门望族,其祖是孙吴丞相,其父是孙吴大司马。吴国被西晋灭亡之后,陆机便与家人暂避吴洲吴县(苏州)老家,闭门苦学十数年,终以一篇评论孙权是如何建立吴国、孙皓又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毁了吴国的《辩亡论》,而名满天下。
时值年迈的晋武帝为太子选官,二陆就与他们共同的好友名士顾荣,通过水陆两种交通方式换乘,一边游学,一边缓缓驶入了洛川。
这个洛川,就是《山海经》中“灌举之山(今冢岭山),洛水出焉”的洛水,也是曹植所作的《洛神赋》里的那个“余朝京师,还济洛川”中的洛川。“洛阳城”便是因地处洛水北岸而得名。这时的洛阳是整个华夏的中心,驰道驿路,其直如矢,无远不达(引自度娘)。
洛阳城拔地而起,高耸巍峨,洛水从城门下悠然而过,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它历经数朝,见过的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已经不知道换了几姓,而它却依旧还是洛川的斯水之神宓妃。
日即西倾,陆机与阿弟好友三人,终于一起抵达了洛阳,他们在生长着杜衡草的河岸停船,感受着一年之春的草长莺飞、姹紫千红。一抹斜阳挂在西边,说落未落,仙女编织的晚霞散发着橙黄色的暖光。洛阳城还未掌灯,城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
“原来这就是洛京。”带着一口吴音的弟弟陆云开口道。
陆机却觉得洛阳再繁华也不该如此:“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总不能是大家知道你陆士衡来了,便倾城相迎吧?”好友顾荣在一边开玩笑道。
这边三人只是玩笑之语,那边厢刚巧也在同一天从封地与儿子一起回到洛阳的贾午,却在下人的吹捧中,真的有点飘飘然的觉得,洛阳的人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曾权倾朝野的贾家,不曾遗忘了她容貌过人的丈夫韩寿,不敢忘了她被赞誉为“文采可与西汉贾谊相比”的宝贝儿子贾谧。
等贾午听到城门边有人拿这话开玩笑时,怒从胸中起,她的脾气不仅没有因为当年姐姐贾南风被废而有所收敛,反而因为几年来生活在儿子就堪比是当地土皇帝的封地,而被纵的气焰更加嚣张。
贾午不识陆机,只听到了他们与雅言不同的吴音,当下便讥笑出声,说话也很是不客气:“蕞尔小臣,邈彼荒域。”
这话和骂对方“乡巴佬”是没什么区别的。
此时的陆机三人刚刚上岸,正负手而立,远眺洛阳。没想到人在路边站,祸从天上来,无缘无故便被一介妇人如此羞辱。
如果是王济在这里,他肯定不会管对方是男是女的羞辱回去,不把对方毒舌到恨不能钻进地缝,决不罢休。
而如果换和峤与卫玠遭遇此事,大概会一笑晒之,前者是大度,后者是懒得生气,这种人早晚会把自己作死,他又何必不成全她呢?
但陆机三人既不是王济,也不是和峤、卫玠,他们从小受到的世家礼仪,让他们无法做出在街边与一个妇人发生口角的事情;但他们年轻气盛的心,又实在是忍不了被人这般羞辱,陷入了“说了小气、不说憋屈”的怪圈。
已经二十多岁的贾谧,在安置好下人来接母亲时,正好就赶在了陆机三人积攒到无处发泄的怒气值的爆发顶端。
这个历史上以贾谧和巴结他的人为中心十分有名的“金谷二十四友”,友谊还没开始,就已经濒临崩溃。
陆云不愿意与贾午较真,却并不会放过贾谧,上来就是一顿你们家怎么如此不知礼仪的责备。
贾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人冷不丁这么说,内心十分的不痛快,本继承于父亲韩寿的好容貌也在戾气横生中被破坏殆尽,与陆云争锋相对起来。哪怕等后面知道了是他母亲又在惹事,贾谧也已经被话赶话挤兑的没办法再退半步。
一个觉得对方是南蛮子,一个认为对方是毫无底蕴的乡间巨富。
两方人马互相十分的看不顺眼,却因为要一起缓慢入城,而不得不继续忍耐,互扔眼刀。贾午重新上车后,坐在车厢里也是火气直冒,忍不住埋怨丈夫:“都是你没用,若你官职能做的大些,咱们还用在城门前磨叽,受那种小地方来的人气?”
韩寿也出身小地方,没落世家,一辈子被妻子骑在头上,始终无法翻身。曾经贾家煊赫时,他会无底线的忍耐;如今贾家再不复以往,还被自己儿子继承了,韩寿……好吧,他还是只能忍耐,毕竟如今这偌大的家业还是姓贾,不姓韩,连儿子在人前不能叫他爹,而是要叫一声姑父。不过他也不会像以往一样捧着妻子了,他会一声不吭,假装没听见。
被无视的贾午更加生气了,却也拿韩寿没有办法,只是说:“你变了。”
曾经的偷香窃玉(因贾午和韩寿偷情而有的典故),变成了如今的相看两厌。
韩寿还是不说话,贾午一边痴迷于丈夫的容颜,一边还是忍不住埋怨:“那么多人,肯定是来看长渊(贾谧的字)和你的,这么挤,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