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地保住清白,就得大把的银票砸,唯一的法子只能是……
衣柜里一只朱漆木盒,沉甸甸地搬出来,打开,一叠一叠四方小纸,密密的小楷着点之下,一页又一页的工尺谱,或山,或水,或粼里小铺,五味人生,百转玲珑,都跃在方寸之间;目光落,琴音袅袅在便耳中响起,手指轻轻抚在角落的落款:杜仲子……
卖掉,全部卖掉!
……
江南的二月早早脱去了湿寒,嫩芽绽绿一夜之间爬满枝头。
春意清凉,再不似冬天的阴沉,日头一出来便万物欣喜。落仪苑的姑娘们褪去冬袄,春衫细绸,花红柳绿,一时间,楼上楼下欢声笑语。倒不是恩客们要怎样,是这些女孩儿们自己玩起了兴致,都曾是各教坊、勾栏里的头牌,却自被恩客供养就不曾外头出堂,可这一身的才艺本领却从未生疏。暖春时候要与恩客们踏青赏花、到处游玩,不得空闲;只有这初春时节是姐妹们聚在一处切磋琴艺、互相比试寻乐的时候,一年一度,名曰:赛兰会。
捧场评判的自是各家恩客和最亲近的友人,奖赏么亦是他们捐出的金银首饰和古董玩物,这也是一场比试。去年齐天睿从西洋弄来的一对祖母绿的水滴耳坠拔了头筹,最后赢去的是一曲定乾坤的千落。众人都笑往后你二人自己房里给了便罢了,何苦拿出来现?谁人不是偏向自己心仪的姑娘,却是这一热闹,搏得千金一笑,皆大欢喜。
明儿就是定好的日子,姑娘们凑了分子钱,厨房里头早早预备起了酒宴。千落独自在房中调琴,想起那日上元节,她应着柳眉的主意原本是想留下他,岂料未曾行事自己心里倒慌,见了他脸红心跳、手足无措,一起吃汤圆、放烟花,他开怀笑,与她畅饮欢谈,一时竟是忘却今夕何夕,只望年年似今宵……后来,他被叶公子的小厮叫了走,千落虽心里不舍,却也松了口气,这些年,莫说是那帷帐之下,就是亲近的相拥都不曾有,这一夜如何能行事?更况,情意浓,又岂在床笫之前?那一夜对月抚琴,相思不尽……
手中的琴是他几日前才弄来的一只上等古杉琴,鹿角灰胎,玛瑙轸足,音色醇厚,旷谷幽深。千落善笛,今年却不打算吹笛,用他送的琴赢下他捐的首饰,才算圆满。
“姑娘,姑娘,”
小喜从外头急急地跑进来,红扑扑的脸庞凑到千落身边,神神秘秘道,“姑娘!你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千落微笑着打断她,“又从人家那儿听了什么绝密的消息来?”每年的赛兰会都是这些小丫头们最起劲儿的时候,平日里那嚼舌头的毛病此刻就派了大用场,四处探听旁人家的姑娘们有什么新鲜的诀窍或是制胜的法宝,比那两军阵前的较量还要当真。
“姑娘,真真是了不得呢!”小喜咬了千落的耳朵,“杜仲子!杜仲子的新谱子,柳眉姑娘手里弄了两只呢!”
“什么?”千落停下的活计,“你从哪儿听来的?可作准?”
“这还有差么?”小喜急道,“我是将才和小翠儿她们往后园去看姐姐们跳舞,路过厨房,见柳眉姑娘的丫头红梅往外头去送韩公子,嘀嘀咕咕的,脸上笑开了花儿。我看着不像好事,就离了她们悄悄跟着。出到大门外才听红梅说谢韩公子的话,说有了这两只谱子,琴艺赛谁能赢得过她家姑娘!”
“是韩公子寻来的?”千落问。
“不是寻来的,是买来的。说是这几日,教坊场子里有好几只新鲜谱子卖,旁的教坊、勾栏根本捞不着,都是直接给素琴房,只有两只被醉红楼的鸨娘抢去给了自己的艺馨坊。听说韩公子是开了大价钱从那鸨娘手里买来的。”
“哦?”千落听着蹊跷,杜仲子的谱子三年前才在坊间露面,一曲震惊,却也并非合尽口味,只是于那琴曲相通之人实在是知音难求。只不过,一直都不曾叫价售卖,只像是不经意流出,这才是一谱难寻之处。如今正经开价,是真是假?转念又一想,素琴房是宫里在江南教养舞娘之处,行骗也不该挑这么个地方,更况,醉红楼的鸨娘可不是一般市井之徒能糊弄得了的。
“姑娘,你说说看,韩公子都给柳眉弄来了,怎的齐公子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不知道,”千落想了想,抿嘴儿笑了,“也好。”怎能不好?自己作为琴者于那曲子自是欣赏,却远不及这听者的痴迷。在他心里,天底下都再没有能让他如此心旷神怡的曲子。若是自己能追踪寻源先他一步找到杜仲子,引着他见了真人,到那时,他可该如何欢喜,如何谢她呢?想着俊朗的他惊喜的模样,千落心暖一时又觉懊恼,怎的早不知去寻?明知他喜爱,自己却不尽心,枉他这些年的情意了。
这么想着,心里好是欢喜,千落竟是顾不得调琴,拉了小喜就往柳眉那儿去。柳眉与她情同手足,才不会为了这区区的赛兰会有所隐瞒,要拜托韩公子打听那渊踪,更要拜托他们瞒下消息。人最怕授人以短处,杜仲子一直是仙人一般远在天边,若隐若现,这是为了怎样的烦恼降落人间烟火?谱子既有了价钱,那钱背后的人就一定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