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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有风,窗外枯枝残叶吹得稀稀落落,萧瑟的声响催眠更胜雨雪,房中铜炉烧得热,香衾暖帐,帐中人睡得十分安逸。
好眠无梦,一觉睡到筋骨酥软,醒来时枕边已经没了人,齐天睿甚觉惬意。自幼就是个极敏锐之人,觉轻,最忌人睡在身边,一旦被扰,难免脾气压不住,遂从来枕上都是一个人。这一成亲,又是跟这么个渊源不清之人,不得不担待,没想到第一夜就被扎得人事不省,之后两夜屡屡被她探摸鼻息,扰得人心思烦躁,一股火上来差一点就扔出她去,根本不成眠。这一回回来原也不指望怎样安稳,岂知这一夜睡得如此香甜,一觉到天亮。再看自己横七竖八的架势,不知她是怎样蹑了手脚爬出帐去,竟是不曾扰起一丝动静,齐天睿满意地笑笑,算是学乖了,小兔子变成了小耗子,懂事就好。
绵月和艾叶儿都跟了庙里去,早饭是丫头水桃伺候的,笑模笑样的极是周到,说是亲手给二爷煮的粥。齐天睿倒没吃出什么难得来,只是这副殷勤似曾相识,却看了半天也记不起她这模样,便罢了。
用过早饭,齐天睿往福鹤堂请安。老太太如今身子骨虽还虚弱,精神倒如前,汤药减半,只余下勉治旧疾和日常将养之用。看到孙儿,老人甚是高兴,不单是他又从西北带回了老儿子的信和孝敬,更是这几个孙儿里头最会哄她心欢、陪她说话儿的就是这个打小儿顽皮不知上进的睿儿。离开身边这些年无一日不念,但得回来,老人比当年将将得了长孙还要欢喜,从此宠爱更甚,时不时就要跟身边人念叨睿儿这些年必是受了苦,连一日饭桌上他厌红烧蹄髈,一口荤的都不动,老太太夜里便抹泪,像是他这些年都是在外头吃草度日。实则府里这些人哪个不知道裕安祥的名号,可怎么说老太太也不当真信,见了只管心疼。齐天睿也安之若素,老太太跟前儿领受从不推辞,一日炕上坐比四弟小天旭还要赖老人身,十分受用。
成亲不过月余,头一次回府就听老太太并大伯母、一众女人们直夸新媳妇,齐天睿笑眯眯地听着,一副模样欣然收下,暗辨着话中真假。老太太夸不过是她每日请安,模样乖巧,实则未见得怎样;阮夫人显是还起自那日认亲,私下从未相交;旁人么,随声附和,做不得数。齐天睿倒想听听秀婧秀雅怎么说,可小姐妹只笑并不搭话,足可见自那日洞房之后再不曾与这位嫂嫂亲近。不觉心道,这丫头到底撑不得,日子一久果然不知好歹。看来还得多交代,往后日子长,一府之中若不能周旋,早晚丢得冷落,府里这些人多少势利,落得恶奴欺主,日子不好过还得劳他心烦。可一转念又有些纳闷儿,贪玩聒噪的秀婧秀雅不曾与她有交情,怎的那寡言少语的秀筠会与她说话?还要跟了她往外头去?若这二人果然是相好,她能带着秀筠散散心闷自是好,若是反被秀筠带了怪僻,这是自己娘亲最不耐的,婆媳之道恐她难捱。
真真是不省心。
从福鹤堂出来已是快到了晌午,一大早的太阳倒有些淡,看着天边又是乌突突的云。齐天睿想着柜上不两日就要上板关门,还有些事要料理;且近年根儿,伊清庄的莫大哥也盘完了账要回姑苏家中,兄弟二人约好要一道看一眼西北的账册,论论局势,时候不早,这便加紧了脚步。
一出二门,远远瞧见大嫂兰洙往这边儿过来,齐天睿驻了脚,候着。
“嫂嫂近来安好?”
看他弯腰施礼,兰洙笑,“这一瞧就是才从老太太跟前儿过来。”
齐天睿直起身也赔笑道,“嫂嫂一日里里外外照应,自是知道。”
“将将从西北回来?”
“回来几日了。”
兰洙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我料得也是。”
“嫂嫂,”齐天睿微微一侧脸,眼露狡黠,“这是有话给我。”
“那倒不敢。”
兰洙淡了脸色,抬步往西边角门去,齐天睿顿了顿,跟了上来,“嫂嫂有话尽管说,我可是难得进来。”
“正是这话。”进了角门,东西穿堂,看看左右无人,兰洙转过身,“天睿,你这媳妇儿娶了可是当真?”
齐天睿闻言失笑,“不当真还做假么?”
兰洙莞尔一笑,摇摇头,“你倒不必与我遮掩。”
“嫂嫂此话怎讲?”
“我虽每日在这边儿忙,你们那边儿总也要过去照应,怎样的情形我还看得真。你自归宁就不曾回过府,几时离开往西北去的也无人知晓,我料着不能是走了满月吧?”
“嫂嫂也知道我在外头营生多,分了身都不准儿够,莫说是要往西北走远路,日后就是在金陵也不能常回府。”
他应得如此理所当然,兰洙冷道,“你们小夫妻闺房之事我这做嫂嫂的如何说得?你便是从此不见她,旁人又奈何?我眼前头看的有限,只能想得到每日府里这些个碎七杂八。你那媳妇是我弟妹,多添了一房主子,我就不能瞧不见。”
“那是当然,”齐天睿不明话头何往,只赔笑应道,“丫头年纪轻,不懂事,还得指望嫂嫂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