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透出丝丝凉意,齐天睿回头瞧,绣床上丝帷半掩,千落围着被,肩上披着藕荷薄缎袄,松松的发髻落下青丝将那白皙的脸庞和一身素淡的颜色衬得越发柔弱,越发清冷,怀中的琵琶轻轻拨弄,一个音,反反复复,半天没拨过去。
拨琴的人觉出那目光转过头,“怎的了?”
“《燕秋平》?”
“……这几日收拾琴谱,翻出这个来,好久不弹,有些生疏了。”
“难怪。”
千落闻言轻轻咬了唇,指下的琴弦颤颤的。《燕秋平》是她当年初到教坊时分得的第一支曲子,曾助她一曲夺花魁,红遍金陵。此生若是有什么不能忘,这曲子该是其一,毕竟,从那之后她衣食保暖再不孤苦,亦从那之后,她再不望着前路……
看她落寞,齐天睿噗嗤笑了,起身走过来坐到身边,将肩头微微有些滑落的袄给她裹好,“曲由心声,又怎么不顺心了,悲戚戚的?”
他一近就暖,可心倒越觉酸起来,千落讪讪的,“哪里是我怎样?这曲子本就是一只孤燕飘零、四处无着,琴音扑捉自是沾染。”
“我看啊,琴音扑捉的怕是你心绪不宁。”
“……此话怎讲?”
“此燕非彼雁,何来飘零?原先这曲子不过是随手一做丢给你,写的就是雏燕秋去,一个小景儿,虽不见得有多少意思,曲调倒也清奇,如今奏出这许多悲苦的意思,不是你又是谁,嗯?”
“这曲子跟了我这些年,你也不是头一次听,倒是头一次如此解。怎不知写曲之人与奏曲之人并非都能心意相通,各自取那曲中和心之意,便是乐曲之妙。你自得意,如何能明白那不得意之人的不得意之处。”
齐天睿笑笑不置可否,“原本也是舒心解闷儿的,何必自己瞎琢磨解出这么多意思来。人生在世不过是那么些日子,该多寻些乐子才是。喜欢琴就弹弹,曲子也多了,非寻那不痛快的做什么?不如找些个赏心悦耳的解解烦闷。”
他嘴角的笑有些冷淡,看出他不耐,千落赶紧笑了,从他手中扯过薄薄的纸册,“你呀,自从见了这几个曲子,便只喜欢那一个人,多少传世之作竟是看不着了。”
齐天睿摆摆手,“凡传世之作,多是愤世悲苦才出奇作,听多了心烦。更如今多如牛毛,伤春悲秋、无病□□,像是不悲、不苦就不成气候,可不矫情?用来助兴的又过于琐碎、过于腻,乐得轻浮,不曾饮酒就要醉了。真真难得佳作。”
“瞧瞧,可不就这一个好了。”千落捧着琴谱掩嘴儿笑。
齐天睿也笑了,“倒不至于这么容不得,只是一日也忙,那曲子听了醒神,欢畅。”
“偏就好这一个,你也难得长情了。”千落说着低头重翻看,轻声念着谱子上的署名,“杜仲子,不知这曲者怎的取这么个药材的名字?曲子倒十分欢快轻巧,与这老朽的名字实在不和。只是为何两年前才有了这些曲子,如此离世独乐。”
“离世独乐?”齐天睿笑着摇摇头,“依我看,这溪水、山林并这小村、晚烟,有一曲还谱了上元灯会,都能听得到那小贩的声儿,栩栩如生,十足的人间烟火。”
他兴致越高,千落嘴角一丝讥冷,“此时倒不觉琐碎了?”
“妙就妙在此处!琐碎事竟是生出各式各样的小意思来,平常日子都妙趣横生。比起那些个强作清高、强说愁的,高明多少。人生在世,妙就妙在这个俗上,不见了这妙处,岂非都成了和尚?”
千落有些气喘,咳了起来。齐天睿抬手给她抚背,“从西北给你带回来的冬虫夏草可吃了些?”
“咳……人生难料,凡人哪能不见烦恼。”千落拨开他的手,“我猜那杜仲子必是个十指不沾泥的闲散富家翁,衣食无忧。偶尔出游,山林小巷,既瞧得见人间百态、俗世琐碎,又脱得出其中烦恼。也说不准就是为乐而乐,强说乐。”
“他境遇如何我倒猜不着,只料此人必是心境妙趣,一日过一日,小事生趣,不会给自己空寻烦恼。”
“倒成了你的知音!”千落冷笑,“你我不如就此打赌,寻着此人,论输赢!”
齐天睿闻言眉毛一挑也来了兴致,“原本就在寻他,这一来更好了。赌注如何?”
“赌注么,”千落轻咬玉齿,“你若输了,答应带我西北一行!”
西北风沙,行走险恶,齐天睿却毫不犹豫点了头,“好,你若输了呢?”
“从此,我只弹他的曲子!”
“那倒不必,只愿你能常弹他的曲子,解解烦心就好。”
将谱子塞还给他,千落低头弄琴,不再搭话。齐天睿正没意思见帘子挑起丫头小喜托着药盅走了进来,这便起身依旧回贵妃榻坐了。小喜坐到床边伺候千落吃药,手边的茶香混进了药味,齐天睿抿了一口,温吞吞的。
“姑娘,将才我从厨房捎了莲子羹去给柳眉姑娘送,见她正在那儿悄悄儿抹泪呢。”
药苦,千落蹙着眉漱了口又含了颗话梅方问道,“怎的了?”
“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