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耽搁得岁数大了,倚着这个,托人说些好话不知可能就势将婚退了?到时候便是一个府里住着,东西两院毕竟各房是各房,大老爷大太太又如何能强人所难?这比进门再休了她便宜得多,这么想着,竟是叹老天果然自有安排,不至薄待她如此。
老太太的病就这么一日拖着一日,眼看着出气比进气多。齐允寿每日早早守在堂屋,亲奉汤药,不敢走动,用几口粥几块点心便是一整天。莫说年过半百的身子,便是这心里头也有些撑不住。倒并非久病床前不耐,只是齐允寿应着名儿是齐府大老爷,实则是做了一辈子的公子。自小聪慧异常,十月开口,三岁识千字,六岁便在翰林院中与老学究们辩驳,世人皆叹文曲再世。齐老太爷自是最为得意,实指望他博览群书能博古通今,却不曾想越长大越成了书痴,终究读成了书虫,只认得书。当年十四岁一甲一名高中会元,先皇听说是翰林院齐师傅的大公子,十分赞赏,本是要钦点状元委以重任,谁曾想殿试之上,齐允寿拙口笨腮、木讷不敢言,全然不如文章上的锦心绣口。先皇大失所望,惜才之心不得已,点做榜眼,放到翰林院下的书院编书。
一个榜眼,一个闲职,齐允寿算是给老父做了交代,从此鱼儿归水,只钻书堆,再不曾在世上露面。曾经是凡事倚着老父,只要有书,万事足以;老父走后,有老母亲掌家坐镇,并有二弟帮持,遂齐允寿从不曾当真为着什么事烦恼,做过什么主。谁曾想,二弟罹患恶疾先走一步,三弟远在他乡,如今老母亲又病危在床,真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夜里齐允寿长吁短叹,不成寐,一坐就是大半宿。姨娘方氏瞧在眼中不免心疼,为他披衣奉汤,软声开解。因劝道:老太太年过古稀已是高寿,如今亦尽了人事,儿孙们只能求福。与其空坐着发愁叹气,不如张罗身后之事,冲一冲,若是冲好了自是大家的福,若是当真不好了,亦不至手忙脚乱,弄得不好给人瞧了去,不说儿子伤心不支,倒似不懂事、不够尊重。齐允寿不觉悲从中来,仿佛天地四面坍塌,哽咽难言。
方姨娘瞧着脸色,又道:虽说三老爷说话儿就到了,可他毕竟不曾在金陵久住,人生地不熟,凡事还是得咱们府里操持。场面上的应酬自是有老爷您和天佑,剩下的事不如交给天悦,一来横竖祖坟早就派好,外头的杂事由他张罗,里头自然有大太太二太太,我在一旁也帮持着,再不会有错;二来孩子大了,也该历练历练。齐允寿听了,无他法,又觉安排得极是,便道:明日我与你太太商议便是。
次日一早,齐允寿便来到大太太房中。阮夫人将将起身,正捡着衣裳,一听这话,心中不大痛快。这姨娘原是家学一位师傅的女儿,因着一手漂亮的小楷书常为书本做批注,一天入了这书呆子老爷的眼,便勾了魂儿,又约了几篇文章来去,木讷之人按捺不得竟是未见人就到父母处去讨要。巧不巧的当时阮夫人自己身子不济,便只得应了,将她纳进了门。原以为穷酸书生家出身必是中规中矩,谁曾想这女子极会撩人,哄得这呆老爷千好万好。到今日,自己膝下只有儿子天佑,虽说是长房长孙占尽势头,可那边却是一个又一个地生,先是儿子天悦,又添了女儿秀筠,老了老了前几年竟是又生了个小的天旭。原先还知道收敛从不插手府中事,如今儿子大了,知道动手了。只是这如何是争得的?却如今天佑忙,分不了身,当下计较也计较不出什么,不如就给天悦,老太太丧礼事大,不出岔子才怪!遂阮夫人赔笑道,也好,就依老爷的。见夫人应允,齐允寿更觉此事甚周到,放下心来。
齐允寿又往前头去瞧过老太太,这便将天佑天悦兄弟二人叫到了自己房中商议。天佑一听皱了眉,这是大事,天悦一人如何撑得住?天悦倒似平和,只道,大哥放心,这不是还有二哥么?二叔的丧礼不就是他一手张罗的。天佑摆手道:不提倒罢。二叔是官中人,丧礼是有例的,天睿不循例办得如此张扬,如今官中尚有微词。老太太身上有诰命之封,又是咱家老祖宗,他又要折腾得怎样?老太爷身为翰林师傅,一生清廉,如今朝中同僚仍在,差池一分都使不得!更况,三叔将将领了圣命外任西北,此时再张扬生事,不知深浅,坏了事谁担待得起?齐允寿闻言吓得一身冷汗,赶紧道:天佑所言极是,此事不必牵扯天睿,还是你兄弟二人操办,一定要小心行事。天悦挣了挣眉,没再做声。
而后父子三人传了早饭,边吃边议。眼下最当紧的一是寿衣装殓,二就是摆布道场。有传道,道场器乐一起,经文广诵便阴阳相通,来索命的无常被拖延,为一口残息的人与阎王再通融几年阳寿。寿衣一事老太太早有预备,至于棺木,天佑道待他今日办差后亲自去寻,齐允寿拦了,说也交由天悦去办。天佑应下,只又嘱咐:先循例,去年转运使韩大人家老太夫人是如何操办,咱们要更收敛,切莫逾矩。
三人正说着,就听院子里吧嗒嗒急匆匆奔来的人声带着哭腔:“大老爷!大老爷!”齐允寿大惊,猛起身,一阵头晕脚软。天佑天悦赶紧扶了,便见帘子外扑进一个人,三人定睛瞧正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双玉,天佑紧问:“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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