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她说:柳梦,我不要接受这样的现实。
观音庙被烧毁的消息在第二天传遍街头巷尾。
迷信的袈裟和尚认定其为不祥之兆,是老天发怒降下神火,惩戒香客心不诚,杂念多,供奉观音时多有懈怠。
在进行封庙修缮之前,召集那些虔诚香客前来参加求老天原谅之类的仪式,仪式最后,是捐善款,什么人捐了多少钱,以后都会刻在墙上的石碑上,用描金的正楷字一笔一划写上去。
清晨时奶奶前去捐了一百,中午回来,和妈妈讨论今天观音庙前举行的仪式。比起所谓的神火,奶奶比较相信是今日雷风暴雨大作,烛台被风吹倒导致失火,说到最后,还是归结于不祥。
除了捐款,她还求来了道符,在房间前喊我们出来。
玉眉打开门,奶奶对她说:叫叹铃出来,要给她洗洗,去去晦。
去什么晦气,我身上哪里可能会有这种东西。但玉眉当真听了奶奶的话,过来叫醒我,我躲进被窝里不肯挪动半步,拿后背对她。
叹铃,不要怕,很快结束的,你出来,等弄好了,我带你去吃豆花。
我开始有点动摇。
如果我吃了,也许就能见到柳梦,像从前很多个有甜豆花存在的日子。
一碗下肚,过上一段时间,最晚不会超过第二天,柳梦便会出现在我床头。
在我动摇之际,玉眉小心拉住我一只手,试探着揭开被子唤我,我答应你,你出来,再磨蹭下去,就没有了。
新年前求平安、踩到他人出殡洒落在地的纸钱,或者接触到死去的人等等,要洗符水或柚子水,叫除晦。
为了甜豆花,我暂且忍耐这种与事实不符的荒诞行径。
站在露台的井旁,望着前面晒衣杆那几件我昨晚换下又被洗好,滴着水的衣服。
火柴划擦火柴盒,呲一声变出火苗,我的注意力来到跃动的火舌上,看着它将道符燃烧,落下飞灰。奶奶的速度极快,在道符成灰那一刹那迅速摁进搪瓷口杯中。
随即来到我面前,拇指食指中指并拢,轻点水面,然后来到我眉心处,屈指轻弹,将点点符水洒下。她绕着我转了一圈,重复刚才的动作。
剩下的符水,让我喝下。
我喝完,立马跑向玉眉那里,执着于要吃那碗豆花,玉眉,快走。
好在我和柳梦常去的那家豆花摊子,玉眉要了两碗,我又追加了一碗,她皱着眉看我,你吃得完吗?
我给柳梦带的。
玉眉欲言又止,顺手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第三碗,交给我,那你给她保管好吧。
吃完豆花,我感觉整个人变得没有那么疲惫,抱着豆花和玉眉走回家去,路过人早已散去,门槛前满是焦黑脚印的观音庙,里面,观音石像不复往日光彩,雨水浇湿石像大半部分,烧焦后又被泡发掉落的房梁碎屑掉落在观音额头和双肩。
我心无波澜,和庙里观音那双留下黑泪的眼对视片刻,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越靠近家门,那种火盆烧纸钱的味道扑鼻,这让我莫名感到烦闷。
循着这味道往前走去,来到原先奶奶朝我洒下符水的地方,先看见的是母亲的背影,她右手拿着火钳,拿过左手像是什么衣物的东西,要往里扔。
待我看清她那件绿衣服实为柳梦那件绿旗袍后,甜豆花从手边滑脱,掉在地上,瓷碗四分五裂,我连滚带爬,碎片扎进膝盖顾不得疼,踉跄着往她那儿飞奔过去。
传说中火刑为地狱第十六层的酷刑,放火之人要入这一层,活烧而不死,受尽折磨。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对我的一种惩罚。
腾起的热浪和大火将母亲一张脸照得明明灭灭。
像地狱中审判鬼魂的差使。
我跪倒在母亲脚边,慌张呢喃。
不可以不可以烧了的她要穿的为什么
可她动作不停,冷淡又不悦催我离开,不要闹,这东西晦气,不能留的。
不得已,我转而去抓那件燃烧的旗袍。
母亲尖叫一声,蹲下来和玉眉一块阻止我伸向火盆的手,我架不住两个人往后拉的力气,被压倒在地。
眼睁睁看着它烧成发白的灰,散在烈风和火海中。
身上的重压减轻,母亲从我身上起来,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妥。
朱红旗袍掉在地,她再度拿起钳子,想夹起它一并投入火盆中。我没让她得逞,第一时间抓过来紧紧抱住。
她想从我怀里抢过去,我拼命躲,她责怪起我这些天像失心疯。
你这孩子,怎么总不听话,不就是那朋友的几件衣服,就值得你这么宝贝,这死过人的玩意,留不得的啊,会给家里带来不幸的。
望着那烈火中同样丧失掉往日光彩,失去美丽的黛青旗袍,我头次感到绝望。
无力感攀上全身,一直被压制住的力气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然后奋然起身将她推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