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脚刚到,我爸后脚就提着热水壶进了屋,和我们打了个照面,匆匆和我打了个招呼,便从我旁边跻身过去,给妈妈倒水喝。
有别于从前那种严肃不苟言笑的大男子主义形象,眼下的他像个刚胜任父亲的男人,倒水试温,透着点笨拙和难掩的激动。杯子在手心处滚动,频频看向妈妈怀中已经安静下来的小孩,朝他挤眉弄眼。递水过去,还不忘伸出食指小心碰宝宝脸蛋,宝宝笑了,他笑得更灿烂。
我不禁想,在我降生时,他们是否也曾用这样的神情看着尚在襁褓中的我?我不会是那个让人苦恼忧愁的费钱药罐子,也不是人们口中忤逆父母,不懂乖顺的小孩。
身份只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在过往那些对父母浅淡的印象里,我已经忘了自己有没有期待过父母的爱,艳羡别的小孩在关爱下长大。
但看眼前两大一小其乐融融,不可否认,我心底里闪过一丝羡慕。
奶奶碰了下我肩膀,将我发散的思绪收回来,催促我:去看下你弟弟,总得看两眼。
上前的步子有点缓慢。等我慢吞吞来到我妈面前,她招呼我坐她身侧一起看,没有了之前的防备,将弟弟的正脸面向我,让我看看。
她们说弟弟和小时候的我长得很像,粉白可爱,遗传了我妈的肤色和大眼睛,脸蛋圆嘟嘟的,一直呆呆望着我。
我妈说:你可以碰碰他。
父亲那种笨拙传染到了我身上,僵硬和无措让我像个听从指令的机器人。我伸出食指,指腹小心又生涩地碰了下他的脸蛋,他一下子笑出来。
我妈凑过来看他的笑容,眉目含笑:看来他见到姐姐很高兴。
他一直笑呵呵的,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挥舞,婴儿的手指真的很小,显得脆弱渺小,指甲盖看上去芝麻点大。
忽然,他的手抓住我的手指,紧紧缠住的力度传递给我,我从这样的脆弱中感受到生命的旺盛。
对于这一降生,才终于有了实感我有了个弟弟。
这之后,我和柳梦的见面不再像原先那么频繁。
清晨窗边匆匆一见,她去往歌厅,我走向医院,各有各的忙。
对于有弟弟这件事,我从抗拒到坦然,事已至此,我除了接受,和平相处之外也没什么好做的。小孩无辜,我的抗拒也没有意义。
晚上给奶奶送完换洗的衣物,回来已近晚上十点。门前站了个人,人影在墙上晃,脚踝上的裙尾随风轻轻荡。
走近后,那人便回过头来看我,手里拎着一个用绳网吊着的小圆酒瓶,还有一个纸包。
是柳梦。
她唤我过去,我一上前,她拉住我手,问我: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
去了医院,给我奶奶带衣服,我妈坐月子,我奶奶忙不过来,我就去帮帮忙了。
难怪,总见不到你。
柳梦语气淡淡,光线弱,她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问。
柳梦攥着我手去碰旁边上锁的门,叹铃,我想进屋子里,好冷噢。
我这才想起柳梦等了我很久,还在这里和我站了半天。赶紧开门,带她进屋。
她在厅前茶几坐下,拆开纸包,里面是些果脯和肉干。她说要喝点酒,吃饱喝足了才说事。
等我从茶几底下翻出酒杯,她给我和她各倒一杯。
我酒量差,柳梦是知道,酒液在杯中摇摆,我端起杯,看对面期待我喝下的人。
我问她:你是不是想灌醉我?
问归问,我还是将酒杯喝空。甜的,不太辣,应该是米酒。
柳梦接过我杯子,又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笑笑说:没有的事,只是很想和你一起坐下来喝酒谈心。
你还没告诉我,你要说什么事?
似乎是想堵住我的嘴,她拿了个桃干往我嘴里塞。才将事情和盘托出:叹铃,我要出趟远门。
意料之外。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桃干有点酸,我还是想吃,伸手去够,抓了一把。全部塞进嘴,我才感到心中郁闷有所缓解。
那去多久?
说不准,半个月到一个月吧。
这样。时间好久。
她伸手按住我第二次伸向纸包的手,不忍道:不要这么吃,对胃不好。
我转而去喝点温水。柳梦见我实在像个霜打的茄子,双手又来夹我脸,安慰我,我会尽快忙完回来见你的,半个多月不见,我怕你等下把我给忘了。
她煞有其事,我的郁闷少了大半,跟着她一块笑。
在我沉默不语的空当,她告诉我,这趟远门的前因后果。
她已经打定主意辞职,但要完全一走了之很难,压轴歌女的位置还需要新人培训并顶替,要青出于蓝,以便足够安抚旧客的心。
只此美梦,天上人间,柳梦就是那儿的活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