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望窗外幽冷的夜,淡淡道:“是时候回一趟云麓了。”
十日后,立冬,云麓山上下了一场雪。
我没有撑伞,在细雪中慢慢走着,雪花洒在狐裘上,积了薄薄一层。
半山腰有一处荷塘,是我幼年时常玩耍的地方,有一次还被魏鸢踹进去给她摘荷叶,爬出来当晚便染了风寒。荷塘旁边是一片枫树林,树叶稀稀落落飘下,如同红雨伴着白雪。
故里经年别,只园首重回。
我垂首立在荷塘边,脚下是一池枯荷,仰头是一树深红。心中蓦地一酸,眼眶一阵发热。
身后二师叔道:“曾经蝴蝶谷外,也有一片枫林,到了深秋时节,立在山庄最高处远眺,满山满谷尽是红叶缤纷,尤其好看。”
我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感觉胸中一片冰凉。再睁开眼时,眼前景色清晰如初。
黄昏入夜,雪愈发大了起来,一片一片,无休无止,无声无息地落下。
小时候师姐们讲给我的话本里,风雪夜总伴随着不好的事,不是劳燕分飞就是生离死别,要么就是一场大战两败俱伤,白的雪变成红的雪。由此可见艺术果真来源于生活,就如同我曾有过一念之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坐在雪域山庄那个至高无上的石椅上,挥袖间杀人如碾蚁,而那一念终究是成了真。
祠堂前,青衣须发的人背身而立,手中一柄拂尘轻轻搭在肘间。只是一眼,我的脚步刹那顿住,只觉双腿如铅般沉重,一阵热意涌上眼眶,轻声地唤:“师父……”
青衣人转过身来,在漫天飞雪中如一株高挺而刚劲的青松。我望着那身影,恍惚觉得,离开的这两年光景,只是大梦一场。
可若当真是梦,该有多好啊。
“既回来了,便进去上炷香吧。”掌门师父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是与往日无二的慈爱目光,却又有知晓一切的了然。
我走进祠堂,余光里瞧见,二师叔被师父拦在了门外。
上了香,在堂前跪下,抬头凝视灵牌上那些熟悉的名字,想起那些被罚跪在这里的日夜,以后怕是连跪都没得跪了。拂尘扫过肩膀,落在身旁,掌门师父同我一道望着,烛火将我们的影子拉的颀长,投映在堂外的雪地上。
掌门师父轻声叹息:“孩子,你受苦了。”
只是刹那间,眼泪便夺眶而出,多日抑于心底的难过和委屈在这一刻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几度张口,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身旁的人蹲下来,将我搂在怀里,在背上轻轻拍着。堂外立着的人微微一震,又缓缓转过身去。
风吹得烛火摇晃,掌门师父松开我,却并不允我起身。她望向身前一排排无声的灵位,轻声道:“花花,你可想好了?”
我静静跪在她脚下,闻声蓦然抬头:“师父!”
身前人并不看我,语气平淡而和缓:“你从小长在云麓,虽体弱多病,却也算平安顺遂,不曾真正受过磨难,你的师姐们讲给你的故事,说是故事,却也不乏一些道理,你听着这些道理长大,许多东西比旁人看得透彻,正因如此,也失了真正去经历的勇气。可人活在俗世之中,悲欢离合生死,又岂是几纸墨卷诠释得了的?”
我怔怔望着眼前人:“师父,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一声叹息,覆着薄茧的手掌抚在我的发顶。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人世之事,没有轻易就得圆满的,知易行难,既尘缘未了,就自己去红尘走一遭吧。今日你便在这里,给你的师祖,师叔祖们道个别。”
我握住她一角衣摆,喃喃地问:“师父,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花花,不可无赖,”掌门师父含笑摇头,慈悲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神色有几分动容,“问问自己的心,随心而去,不论结果如何,离了云麓,我仍是你的师父,只是往后的路,你需得自己去走。”
身后有人上前,将我小心扶起,脚下打了一个趔趄,想站稳,却发现膝盖已冻得麻木,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
“三师叔,还有师姐们……”出口的话轻如呓语,也不知是对谁说的,”能不能,让我再见她们一面?”
堂中空寂,风雪里的声音越来越远:“相见时难别亦难,算了吧……”
我终于忍不住,朝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跪下,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苍茫又寂寥的白,额头重重叩在地上,洇开了一圈冰雪。
眼前浮现出的,是那一年掌门师父牵着我的手,站在师姐的小院门前,月亮门的石碑上刻着这样两句话:寒来暑往几时休,浮云身世两悠悠。
——如今想来,师父她或许早就预见了今日,才为我们批下了那句箴言。
走出山门许久,忍不住回头望,蜿蜒的山路尽头,风灯在雪夜里发出柔软朦胧的光。仿佛有人正静静望着这边,风声似叹息。
我下山之后,听过不少关于云麓的传言,其中一则说,云麓其实是上古仙门,看不上人间乱事,所以才鲜少露面,即使露面行迹也是隐秘云云,说得五花八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