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希望,到底还是落空了。
噩耗传来后,我一整个晚上都没能睡着,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就来到了村口,焦急地等待被寄养人家送回来的绥绥。寄养人家寄来的信中说到,绥绥病得厉害,在她写信的时候绥绥已经动不了了,到时候估计只能抬着送回来。她还说绥绥成日成日的昏睡,虽然睡得不太踏实,可睡着总还是比醒着好的。绥绥清醒的时候一直在喊疼,她说骨头疼得厉害,像是有蚂蚁一直在啃,她常问自己真的还活着吗,她感觉自己已经被什么东西啃光了。
我难以想象,绥绥病得有多严重。
从清晨一直站到中午,我终于等到了被送回来的绥绥。看到担架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她后,我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十年未见,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可当年那个健健康康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照顾绥绥那户人家里的女主人很抱歉地告诉我,她们带绥绥去了很多家医院,都说这个病已经到了晚期,也许只有神仙再世才救得了。绥绥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几天,虽然绥绥本人并没有提出回来,但她们商量过后,还是决定让绥绥在家乡度过最后的时光。
我再三感谢了她们,将绥绥接回了家。
我在发自内心地感激她们,感激她们及时将绥绥送了回来,如果再晚上几日的话,那将是彻底的回天乏术。
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神仙,但木人村有木人法术。
[三月初八,雨。]
昏睡至第二天后,绥绥总算醒来了。
她一醒来就开始咳嗽,一直咳出血来。我为她擦着嘴角的血,恨不得这些血是自己咳出来的,恨不得让病痛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实际上在绥绥昏睡的时候,我就找了几个会木人法术的老朋友商量过,想看看能不能把绥绥的病转移到我身上,反正我一把老骨头,本来就没几天活头。可绥绥现在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里,越严重的伤病,转移起来越是困难,当下木人村里,只有我有能力为绥绥进行木人移伤的法术。
木人移伤的施法者与容器不能是同一个人。
我表弟和我说,去找个愿意为绥绥承受病痛的人就行了。可这是要命的事,接受一场伤寒,接受一条断腿,痛苦虽然痛苦,但到底不危及性命。如果要把性命献出来,又有谁会愿意呢?
表弟语焉不详道,总会有人愿意的。
没错。
总会有人愿意的。
一直是这样,总会有人愿意的。
可是,绥绥能坚持到我为她找来愿意的人的那天吗?
窗外下起了雨,间歇还有雷声响起,风声雨声中间夹杂着绥绥的咳嗽声。她每咳一次,我心上就好像被划了一道口子。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我一定留下绥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三月十一,晴。]
一个叫刘震的村民找上了我,他说他能够救绥绥。
但他并非打算用自己作为容纳病痛的容器,刘震有一个孙子,今年才三岁。刘震偷偷告诉我,他已经给自家孙子做好了一个木人,可以用这个木人转移绥绥的病。
刚听到这件事时,我委实愣了很久。
首先,木人村一直有六岁得木人的规矩。小孩子容易夭折,一个木人村出生的孩子,只有长到六岁的时候才会为他制作此生的第一具木人,可刘震竟然在小孩才三岁的时候,就背着所有人偷偷给他做了一个。
其次,刘家在村里是小门小户,我未曾听说过有哪个姓刘的人习得过木人法术,刘震是从何处偷学的?
我只是迟疑了片刻,刘震便又说道,他的孙子这会儿不知事,连话都不怎么会说,替绥绥死了也不会有多少痛苦,不比大人合适?
是这个道理,我没去管刘震究竟是从哪里偷学来的木人法术,若放在以前,这简直是一桩能把刘震私下处死的重罪,但现在只要能救绥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问刘震,这件事情孩子的父亲母亲,还有其他亲人同意吗?
刘震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全家人的赞同。
我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但正如之前所说的,只要能救绥绥,我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我直接问刘震,你想要什么。
刘震也不与我磨叽,他说他想要村长的位子。
木人法术有着很大的弊端,活人的怨气会进入木人的体内,那些怨气,使得木人会在深夜时分走出坟地伤害活人。为了不让怨气越积越多,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将怨气汇聚到一个容器里,再引天火将那个容器连同其中的怨气一起毁掉。
想要完成这一容器,需要经过繁琐的祭祀过程,谁掌握了主祭的本事,谁就能成为村长。
而关键的咒语,一直牢牢掌握在我这一脉手里。
将家族最大的倚仗交给一个外人这件事,我没有丝毫犹豫。
它们都没有绥绥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