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远庖厨。”萧策笑道,“他生在萧家就注定不用做这些事。”
“那弟弟呢?”萧明潇记得自己当时急得要死,拽下莫成意手中的面皮丢到地上去踩,牵过莫成意的手,慌里慌张地替莫成意拍掉手心那些白生生的面粉,“弟弟也要当君子的。”
萧明潇拼命回想当时莫成意的反应——
莫成意应当是努力想挤出一个笑,但是失败了。
他那时还小,却对于君子和自己联系起来感到不可思议,故而求助地望向似乎有话语权决定谁是君子的萧策。
萧策淡淡道:“莫成意的饺子包得很好,潇潇,你与他在一起,有些事你做得好,有些事他做得好,这样不好吗?”
萧策回避了莫成意的视线,这句话在当时的萧明潇耳中颇有几分道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儿不对?
如今听来很不对劲,尤其放在那个语境下,这话的意思仿佛是萧明潇本该做如风君子,莫成意呢,你既然陪伴在萧明潇身边,合该干萧明潇不敢干的脏活。
因为莫成意是从山下肮脏的破庙里捡回来的,莫成意本来就不干净,父亲是这样想的吧。
萧明潇艰涩地回想,发现类似的暗示性语句父亲说的还真不少,要么敲打莫成意寄人篱下要学会帮人分忧,要么对莫成意说他过分良善,没人护着,将来恐怕遭人暗算。
他不以为意,甚至对萧策大发雷霆,认为萧策变了,不宠他了,竟然还敢在自己的徒弟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如今看来,萧策从一开始就在培养莫成意做坏人。
莫成意先前说父亲与地牢有关,他还不信,这么一想,莫成意没骗他。
萧明潇感觉喘不上气,揭开腐烂的伤口外表那层完好的皮需要莫大的勇气,谁都不知道皮的下面究竟有没有腐烂的伤口,可你有预感。
你怀疑的时候,伤口早就烂透了,烂得散发臭味,才会叫你发现。
萧明潇转过腰身,惊慌如被弹弓惊起的鸟儿,犹疑问道:“莫成意,春恨五切斩是不是我父亲传授与你的?”
萧明潇不想承认,但恐怕他找到莫成意的第二位师父了。
这种感觉简直是双重的背叛。他生命中最信任的两个男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潇的手脚就好了
挺快的 毕竟有将来的同事帮忙
寄人篱下者擅长察言观色是天经地义的事。
越敏感的人越能读懂别人的眼色,有些人的敏感浑然天成,莫成意的敏感是被胡仙庄的小孩揍出来的。他不仅能听懂寻常小男孩听不懂的话中话,还练就了一种很奇异的本领——他能通过人眉目的位势判别这人是否想要打他。
旁人给他的暗示他尚可以装作不懂,可萧策这人很不喜欢自己,且不好惹。
打不过便打不过了,关键是萧策不是寻常人,他身怀绝世武功,若是不听萧策的话可不是打伤打残那么简单,他会被打死。
莫成意的选择也很明朗,他活到了萧策活不到的今天,自然是萧策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可他从不把萧策当作师父。
萧策教他的都是萧明潇所抵触的,杀人放火都小,莫成意学的是如何拿捏人的命门,折磨人的良知,再伪装成冰壶玉尺的大雅君子。
萧策对他说:“你当然可以做君子,谁能将君子的皮粘在小人的筋肉上,叫旁人半分半毫都瞧不出来,谁就是当之无愧的真君子。”
萧策养出了两个君子,一个真君子,一个伪君子。
伪君子莫成意是萧策的得力助手。
峨眉山的地牢有九十九条刑鞭,一百零六架站笼,炮烙下的炭火永不熄灭。
萧明潇说的地狱,莫成意十三岁便亲眼见到了。
萧策在地底下明火执仗,他要做的就是替萧策在明面上粉饰太平,维护他在妻儿老小面前正大光明的伟岸形象。
萧策教他作恶,然而杀人并非萧策教唆他的,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
“萧策只给了我那本书,是我自己学的。”莫成意没有推拒,姿态极坦然,“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行善比行恶难太多,变坏太容易,学好很难。
都是他自己选的。
萧明潇伤心到无以复加,以前的事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总不能去掘父亲的坟墓,勒着冷冰冰的尸首,哭着质问他爹当初究竟为什么干那些坏事吧?
他只能接受,只能认命。
木讷地红了眼眶,萧明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泪濡湿他的睫毛。
千言万语在嘴边都化成一句轻飘飘地:“随便吧。”
聊到这里,两人默契地不再交谈。
萧明潇吸了吸鼻子,仰着脸漫无目的地赏月,渐渐地伴着虫鸣睡着了。莫成意等他睡着了才起身替萧明潇把脸擦了,垂眸凝视萧明潇浓重夜色之中也极美的脸。
他也难过,不明白自己怎么干什么都能惹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