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以为自己拥有的太少,他想要被爱,想要有纪沉关那样对自己好的人,他艳羡嫉妒着岁年的幸运。
可如今才知,最初的最初,他想要的不过是个自由。
“机锦是否在洗尘池中?”他问得直白,倚妆似乎也回想了下这个名字,讽刺地笑了笑,深深地低下了头。
许久后他双目赤红抬首,道:“是,所有的源头都在那里,但作为骨瘴的心脏,哪怕是玄微尊上您,也不能耐他们何吧。”
倚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虚渺的双足,道:“但当年,我在床上偶然听到机锦与骨瘴灵识的对话。”
“那时候他无法控制两种灵智对躯壳的操纵,亦或者说我这样的蝼蚁,即使指认,作为九天太子的他,也能保证不会有人相信。”
“你听到了什么?”玄微加固了隔绝的屏障,肃然道。
“骨瘴自认没有弱点,因为他每次的弱点都在改变。”
“难道是……”玄微电光火石间有了猜想。
倚妆笑道:“祂选择人界的相助物绝不是随机,譬如上次人界火劫,正是因为骨瘴本回属火,故而引动火祸。如果知道了本次劫数为何,相生相克,便能行事吧。”
这几乎是在透露骨瘴的致命处,玄微怀疑地看着倚妆,后者还是会下意识地害怕。
然而转眼他又变得胆大起来,他要报复机锦,报复那个欺骗他,毁掉了他自由的仙,是他让自己走到了错误的路上。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倚妆也不会否认自己。只因否认自己,便像是否定了自己这荒唐的一生啊。
“看来尊上已经知道了。”桃花木亦像是在刻意讽刺玄微,“我听那两只月灵讲,人界近来洪祸不断,这回是水吧,水么,要用火才能克制,但可不是普通的火。”
他眼里迸出病态的兴奋,倚妆上九天来为被仙者们认可,可谓博览群书,他道:“世间至阳是凤凰火,但凤凰火可不够,要朱雀火,但若要求朱雀火,凤凰不得涅槃,尊上,这次,你要舍弃谁?”
玄微垂眼看着倚妆,桃花妖灵体缥缈,但本体上花红如血,纷纷若漫天红雨。
他坐在束缚法阵间对玄微道:“尊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看得起我?”
“一个自凡界死乞白赖跟着你的妖怪,你看我的眼神真像是看株花草。”
时至今日他唯有求死,早无所顾忌,“可你那时候,看岁年的眼神可与看我不同,明明同样是妖怪。”
“尊上,你好天真啊,你分明对他别有心意,又心心念念他同我一般安分守己,但那可是乌云盖雪。”
“你若真的喜欢他,就不该妄想彻头彻尾改变他。”倚妆讽刺道,“你的喜欢算得了什么呢,你在利用你的喜欢让他帮你去死!”
法阵因倚妆突然的暴起而青光大作,桃花妖被镇压地匍匐在他。
他浑然不顾自身狼狈,宛如深渊里爬出的恶鬼,“真好!你毁了他,他再来毁了你,这是你们的因果!”
“尊上你明白吗,这是你们的因果!”
玄微站在倚妆面前,许久未有开口,直到法阵再度要将桃花妖拖入混沌。
玄微这才缓慢地将空茫的视线移开,他问道:“机锦想要的是什么?”
“他啊。”倚妆阴恻恻地笑着,“他只是太无聊了。”
这个理由荒唐的教人发笑,倚妆确实笑得开怀,神情里含着浓烈的恨意。
“九天当他是因自幼失母,无人依仗而丧心病狂,殊不知天帝待他可谓有求必应。”
玄微静静地在红雨里听他道:“生而为仙胎,想要什么没有,权势在他眼里轻得和小玩意儿一般。”
“你与他夺权才有意趣呢,他作弄旁人,与骨瘴合谋,只因骨瘴给他带来的愉快大到惊人!”
倚妆头一次见到机锦,将他误以为是个良善的玉树临风的仙君,待明了他的疯狂,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旁人以为九天太子品貌俱佳,无人知其内里的渴求。
机锦不讨厌宴席,他享受扮演这样雍容的角色,但这来得都太轻易了,他要追逐更大的刺激。
倚妆记得他身边的侍童阿霖回来传消息时,便会有机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也记得对方如何被那太子折腾得死去活来,拖着狼狈的身体去到披银殿。
每每此刻,机锦会流露出比云雨时分更满足的神情。
而倚妆之所以能看到,因他也跪坐在那床榻之间。
机锦向他讲述,自己如何从小一步步寻求着更有意思的事情,而今过去玩的皆已乏味。
他曾激动着描述偶然发现骨瘴时的狂喜,这是九天最大的变数,是最深最不可捉摸的部分。
这平静到乏味的殿下生涯,让机锦终日苦闷,骨瘴才能带来更大的乱子。
至于乱子背后该如何收场,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总会有人来扫尾。
若是没有,那也是说明诸如玄微、他父帝这些人的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