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他看到乌云盖雪在他手边,用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他,又用牙齿在他手背上磕出印子。
在书房中小憩时,岁年就曾这般潜入,他与他赌着气,却只是这样报复。
猫咪比谁都骄纵,却又比谁都懂得道理,他不怪他失忆,只是伤心他疏离。
幻想中的乌云盖雪悄无声息地离开,玄微爬不起来,用手肘撑着地,一点点匍匐回到卧房。
一条金色的河溪开始流淌,蜿蜒入乌云盖雪住过的地方,在上一次记忆短暂恢复中,玄微搬到了这里。
素雅到如雪洞般的房,寒塘垂钓的屏风也透着冷气,垂钓人永远也掉不上来鱼,他的亏欠只能停在某个数目。
玄微挣扎着爬上了床榻,冷硬的瓷枕,并不厚实的被褥,他将其全卷在身上,仿佛能从中探寻出乌云盖雪的气息。
失语的纪沉关仿佛附了他的灵,唇齿间尽是杂乱的吐息,他低低的在逐渐结着冰的被中呼唤乌云盖雪,眼珠左右转着,好像有只不存在的猫咪在与之捉迷藏。
“年……年年。”他习惯性地去顺毛,触手却只有瓷枕的坚固冷硬,淡淡的紫红的烟气爬上玄微的眼珠。
他走火入魔到无法分辨虚幻与现实,有玉笛声吹响,却尖利到如同能穿破双耳。
这是纪沉关最后的报复,他从来不是善茬,万千推演中,他想到过一种可能。
来世的自己是个罪孽滔天之人,即便或有苦衷,却依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他伤了乌云盖雪。
那么,来世的自己若还能想起过往,他便会杀了他。
一只并不存在的恶鬼的报复,而今拔剑,直指九天高高在上的仙尊。
但是这样很好啊……玄微想,他缩在薄被中发抖,瓷枕在他怀里碎裂崩塌,他又裹紧那堆碎瓷。
这样很好的,玄微心里涌出几分感激,他太认可纪沉关了,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呢。
连活也不该活了啊!但死是不是太简单了,所以心魔阵是慢性的毒药,就该再长久地折磨,我当年……玄微出神地想,我当年做的真对啊。
……我把乌云盖雪弄丢了。
天地之间,他再也找不回他的猫咪。
玄微呜咽一声,将自己的背部紧紧贴于墙壁,他紧张地左右看着,像是逡巡在领地内的兽,仿佛有什么东西会随时从哪里冲出来,夺走他最重要之物。
随之他意识到,那东西就长在他脑子里。
洗池尘的作用成为了他所忌惮的所在,明明珠串已将记忆牢牢钉死在识海,他仍患得患失,恐惧到浑身打颤。
屋外风雪大作,好在有了上次挖内丹的经验,玄微在去深庭找乌须君时,记得用阵法加固了披银殿的屏障。
故而这次走火入魔虽重,神力失控却并未惊动到外界。
阿皎与阿冉顶着风雪过来,远远站在门槛外不敢进去。
每走近一步,就能明显感觉到仙尊的神力愈发紧绷。两只月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玄微亦看到了他们,他想告诉岁年,他不再是创造暮死朝死月灵的仙尊了,他开始明白每个生灵性命的重量。
但他发不出声音,所有的愧疚与恨不得死去的悔过,皆如流淌而出的金血,不复回头。
门槛外两只月灵急得团团转。
庭中风雪大到将天幕完全遮蔽,九天绮丽的云霞彻底被灰白掩住,从窗缝间依稀可见得乱风卷着拳头大的雪块。
阿皎缩缩脖子,回想起当初仙尊发病时,自己在外被冰坨坨砸懵的遭遇。
月灵压低嗓音道:“怎么办呀,这次好像更严重了。”
“不用你讲。”阿冉苦笑道:“我也看得出来。”
月灵进不去也出不去,被生生堵在门前,两个时辰后,狂风暴雪有了转歇的苗头。
阿冉舒了口气叹道:“似是清醒过来了,我们谁去外面叫人,谁去里头探望尊上?”
“……”
“……”
此问一出,月灵陷入沉默。
出门无外乎是顶着雪走一段,不过是耗损体力罢了。
去探望尊上,那可是不知要发生何事,属于精神上的考验。
“咕咚”的吞咽声在内室清晰可闻,
良久,阿冉决断道:“猜拳吧。”
“……行。”
猜拳定胜负,最终是阿冉去找人来搭救,阿皎到里头去瞧瞧尊上。
“闷头冲。”阿冉鼓励道:“见势不对便快跑。”
后者苦哈哈点脑袋,面朝大门,想要敲又不敢,等到阿冉都望不见身影了,阿皎这才鼓足勇气,轻叩木门道:“尊上,您还好吗?”
内室静得可怕,停歇的风雪将这空阔的披银殿彻底拉入无边寂静。
阿皎捏了把汗,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去。
他们对尊上说不上来是依赖还是畏惧,本因其而生,或因其而死,这满殿的留音石即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