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教他神明之道乃是平衡。
那么什么才是平衡……
“你别这样瞧我。”岁年被看得不自在,刚想起身却眼前一花。他咂摸了下舌上的清冽余香,纳闷道:“这什么酒?”
“……不是青梅酿么。”玉融突然也觉得晕晕乎乎,他酒量极好,千杯不倒,怎会被小小青梅酿灌醉。
按住额头,玉融昏昏沉沉道:“等下,我记得当年有壶青梅酿的‘醉乡’被龙君拿走了,不会是这个吧?”
“那是什——呼——”
岁年话未完,醉扑在了石桌上。
玉融也顶不住,苦笑自己谨言慎行百年,竟要野醉在外,无奈合上眼伏于桌边。
清冽的酒香中,玉融拨开云雾,回到了白虎族所在的山谷。
山谷中有大片的野花,他的原身还像猫咪一样小,在花丛里扑蜻蜓,不甚栽了跟头。
他飞跑到母亲怀里拱,却没有哭,他听见母亲说:“不要紧呀小玉融,你何必事事好脾气呢。”
醉乡酒出自冥府,那个地方的酒不是忘忧便是追忆。而此酒乃是黄泉渡船上,摆渡人在送魂魄时无意酿出。
是为追怀过往,是谓——
酒尽客将离,飒飒昨日风。
半杯归乡路,醒时莫前尘。
岁年梦见了与纪沉关相处的最后几年。
云盖宗宗主的卧房里总有扫不干净的猫毛,云盖宗宗主的衣袍上也总能捡出几根,苏弥说世上哪里有这样当宗主的人。
每日早起与乌云盖雪温存,午后与乌云盖雪温存,月出东山她去找纪沉关,一推门他还在与乌云盖雪温存。
苏弥牢牢把持云盖宗的大权,大阵如常运作几十年后,世人初传她软禁了昔日天渺纪氏的遗孤,将其捧上宗主的位子,不过借他的名头而已。
尔后,当几件近神品阶的法器自云盖宗出世,修真界诸位才惊觉云盖宗这是要闷声发大财。
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主除了阵法,在炼器上还真有奇能。
为此苏弥还将软禁的话告诉纪沉关,问他若不舒坦,也来当这个宗主几日。
纪沉关半点没犹豫地拒绝了。
彼时,他正在穿针引线给乌云盖雪做编织球。
……色令智昏。
苏弥想不到其他词形容纪沉关。
他喜欢的和能做的,要划开泾渭分明一线,明明可以在修真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选择成日深居简出,恨不得十天半个月不踏过房门。
当初有满腔的豪情壮志,报完仇后全不见痕迹。
有回岁年在他肚子上伸腰,问他怎么不霸气了。
夏日的蝉鸣不休,竹席间的纪沉关卷起袖子和裤腿,四仰八叉地躺,他敞开领口,用蒲扇打风,“年少轻狂罢了,要霸气就要出门,出门便要与人结交,我啊看见人多就讨厌。”
廊间的玉片风铃挂得很低,岁年见他眼睛要闭上,支起身爪子用力拨弄了下玉片。
叮叮叮的脆响里,纪沉关就过来给他加鱼干,几乎要成无意识的举动。
岁年吃饱了变回人形,纪沉关就坐起来将衣襟拢好,岁年故意给他再扒拉开,纪沉关的脖子就红一大片。
乌云盖雪要作弄他,宽松的衣袖翻倒了杯子,晾凉的水浸开,岁年用沾湿的手掌去捂他的脖子,那绯红便上涌,纪沉关热得要冒烟。
在原身时纪沉关吸他肚皮的仇,岁年有的是办法报。
他扑倒纪沉关,乌白二色的衣袍像云层般在交叠的身躯上铺展。
岁年用牙磨纪沉关的耳垂,向他撒气说:“又已入夏了,我不能总是在春天用清心丹,橘咪已经有十个孩子,它叼崽崽后颈皮路过的时候,你还摸了那只小猫。”
岁年往他耳朵里吹气,“我是妖怪。”
纪沉关的眼睫抖得像是在蛛网中的蝴蝶,不知何时起年年开始懂得这些。
苏弥说妖怪不需要人教,到了合适的年纪自然会明白,你不能用人的清心寡欲来限制他们。
“你不肯能让我舒服起来,又不给我寻个办法。”岁年委屈道,他想不通纪沉关为何在他人形时就变得畏手畏脚。
初春到暮春,如今入夏又是一年,乌云盖雪的脾气才变好。
明明纪沉关无处不纵容他,唯独在这件事上不答应,不论岁年怎样缠他或朝他发火,至多得到的就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额头,荡起层层涟漪,烧起燎燎大火。
可对岁年而言,这还是杯水车薪。
岁年去问半妖苏弥,苏弥回答说,人啊有时候格外复杂。
她从书架上取来册春画,胡乱翻了几页,青葱玉指点向画中的一双人,道:“对我们而言,这样的事可以每年都要有,但对有的人,这样的事要心有所属才行。”
“你也心有所属吗?”岁年问。
苏宗主笑道:“我与人前世有债。”
“可秦楼楚馆中便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