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的死亡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突然嘿嘿笑着,闹着,然后被误认为是闹事,一棍子砸在了脑袋上。
“——卡!”
晏双霜倒下去的瞬间,应露喊了卡。
机器停止运作,应露站起来,拿着飞页说:“这一段你为什么那样处理?”
应露指出来的部分,是晏双霜在最后突然笑了。
原本的部分是主角沉默着,然后突然嘶吼,疯狂拍打桌面才被打。
而晏双霜加了个笑。
晏双霜抬起头,好好的一张漂亮的脸,硬是被抹上了乱七八糟的灰尘,和一层重重叠叠的青紫妆。
她没敢去碰滚下来的血包,神情恍惚了一下,才慢慢道:“我觉得她应该笑的。”
应露沉吟片刻:“说说看你的想法。”
晏双霜一半的灵魂在外面,一半的灵魂在角色里,她这次又是停了很长时间,似乎在倾听另一个人的声音。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道:“冉梦其实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她之前承受的所有都像一粒炮弹,积压在了她的身体里。在看到小采的尸体的时候,她本来该在井那边爆发的。可是村里人来了,指责她,推给她。她本来又该在审讯室里爆发的,但没有人听她说话,所有人都在粗暴地打断她,不让她发泄。冉梦想到,唯一能够听见她说话的人,在今早惨死了。她无人可说,所以她只能笑了。”
场面一时寂静。
晏双霜很灵,灵到她演戏的状态有时候很吓人。
好像那不是她本人的理解,而是角色活了过来,亲口说了那些话,然后让她转述出来。
所以在晏双霜真正投入进去的时候,没有人敢说话。
除了应露。
都说体验派演员容易过于投入而抑郁,但应露早就见识过晏双霜的入戏能力。
话剧表演的时候,她觉得晏双霜还有些青涩,可这部戏一路拍下来,她是眼看着晏双霜一步步进入角色的,比起那时,晏双霜的表演更上一层楼。
应露觉得有点危险,但又非常惜才,她舍不得状态这么好的晏双霜。
晏双霜的表情还有些梦幻,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破灭了。
她还陷在角色里,一点也走不出来。
“冉梦”这个角色,是以前的经纪人绝对不会让她接的类型。
张姐虽然压榨,但她经验丰富,在意识到晏双霜卓绝的演戏天赋时,她就敲打过晏双霜,不要接这种角色。
有很多人演戏是把自己给输出出去,而有的人演戏是掏空了自己。前者往往才是业界常青藤,后者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走不出角色而出现心理问题。
“冉梦”很好,好到晏双霜觉得她好像跟她面对面坐着,喝了杯茶,再叙了段故事。
冉梦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她的语言很少,只有在某些特殊的场合,她的话才会多一点。她就像一只乌龟,有着坚硬的壳,和没法远行的身子。
晏双霜有时候觉得,不是她在演冉梦,而是真正的冉梦在说话。
应露很熟悉这种表情,很多演员出不了戏都是这样,她当机立断站起来大声拍拍手:“先收工,就到这里!大家先去吃个午饭!”
工作人员开始撤掉灯光和道具。
只留下晏双霜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有工作人员等在一旁,见状想要过来帮忙,但被应露阻止了。
应露心想,有点糟了,不应该早上拍这一段的。
她将机子交给副导演,蹲下身弹了一下晏双霜的脑门:“嘿,还清醒吗?”
晏双霜茫然地抬头:“啊?”
血浆凝固在额头,像开了朵破败的花,泛着不吉利的深红。
晏双霜顶这样的妆容在脑袋上,完全可以直接去客串一下灵异片场。
应露盯着晏双霜的眼睛,她在琢磨,在钻研,看透这个皮囊下,说话的到底是“冉梦”还是“晏双霜”。
“收工了,你还在这儿趴着。”
晏双霜和公司解约后,助理自然而然也没了。
来这个组里没有一个大牌,大家都是亲力亲为,所以根本不会出现收工后,助理像伺候皇帝一样伺候演员的情形。
应露不帮忙,也不让别人帮忙,手脚完好力气也足够的晏双霜撑着地,却半天没起得来。
应露叹了口气:“我的错。”
这一段并不是非要早上拍,应露本想两场戏连着下去,不间断地利用晏双霜早上容易沉浸入角色的特质,但没想到有点过头了。
晏双霜还是没搭话。
她在辨别身体里哪一部分是自己,哪一部分又是冉梦。
晏双霜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清醒了,恢复晏双霜的身份,但冉梦一直赖着不走,她在晏双霜的脑海里徘徊。
到最后,连晏双霜自己都有点分不清哪一部分是她自己的想法,哪一部分又是冉梦的天马行空。
又过了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