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久了很累,于是随意看了看,撩起衣袍便在一颗还算大的石头上坐下。坐下后仰头,眯起眼睛避开直视日光,又这样看着沐浴在日光里的丛绻,道:“七八年前,你初初修习道法之时,我为你布置了一份课业——
如何令九月的菊花三月盛开。”
“绻绻,你做到了。”
丛绻的确做到了。
她为冰灵根,擅用水与寒冰,历时两月,几乎是日日守着菊花,想了许多办法,最后调节温度水分,当真养出了三月开的菊花。
那时候,她对灵力的运用通过这份课业大有提升,便只以为对方目的在此,谁料别有深意。
沈缜看出了她的想法,坦然:“冰水为属的修士,天灾时可助找水源、阻洪流;草木为属的修士,与作物亲切,可育出更好的耕种;雷火为属的修士,擅攻击,能够造出更好的兵械。”
“绻绻,修士之力若能用于民生,何愁天下人难以果腹?”
道理是这个道理。
丛绻对上女人含笑的眼,没有言语反驳。
可是自有仙道以来,无数前例血淋淋地书写了“修仙之人莫要多插手人间因果”。长生在前,粉身碎骨在史书之中,谁敢,谁又能擅自干预人间事?
但丛绻隐隐意识到了些不对。
某种程度上来说斩除邪祟是救苦救难,育种、以道法救灾其实也是救苦救难,若后者是插手人间因果,前者不也应是?
丛绻好似摸到了一丝玄机。
玄机前,是而今仙道;玄机后,是更茫茫的道途。
沈缜伸手挡在了她自己的眼前以遮住太阳。
那枚缥碧色扳指折射着光,清贵漂亮。
丛绻听得她语气悠悠:“何况,谁说天道定的修士不得干涉人间因果呢?百年前,乌伽梭罗涉朝局那般,最后也是自杀身亡。”
沈缜笑:“天道,可从来没有说些什么。”
她话音落下,周遭气氛陷入沉默。而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之间,一道影子急匆匆而来——
邵玄微拿了封信,呈到沈缜面前。
“宋昭华?”
一眼瞟见信封上的花纹和印,沈缜疑惑,“此时来急信为何?”
想着怕不是有什么突如其来的要事,沈缜三两下拆开信扫过,面色慢慢带上些惊讶,最后抬眸,望向丛绻。
女人眉梢微挑。
沈缜将信递给她:“红嫁娘翟镜女有事寻我。”
顿了微瞬,她摇头改口:“是那位南月末代公主、太阿门得意弟子,被做成了傀儡的魏清妙,寻我。”
我补天道
傀儡怎会寻人?
可是信为宋昭华所写, 点名了翟镜女要寻沈缜,许是怕她无意不归,对方透露了真正寻她的人是魏清妙。
沈缜两手交握, 摩挲着扳指,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她抬眸,“绻绻,我们昔年随口一说的猜测,或许是真的。”
魏清妙, 是自愿变成傀儡。
目的嘛
丛绻也很容易猜到。
沈缜开口说了出来:“摆脱太阿门宗门烙印的追踪。”
但有两件事她不解。
一,传闻里,“红嫁娘”翟镜女将人制成傀儡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是抽血, 颇有些制作标本的意思。这样一来, 傀儡必定会失去生机,而失去生机的人,还可以再复生?
二, 即便她复生, 那绑定在神魂之上的烙印也可重新启用,对方现在却不怕了?是有所凭仗?是因为怕所以求助于她这个与仙门百派“敌对”的人?还是已经破开了烙印?
对视之中,沈缜在面前女人眼底看见了相似的沉思。
她思忖片刻,下定结论:“加快速度回衮州。”
丛绻没有异议。
邵玄微见状拱手:“属下即刻去准备。”
她转身快步离去。
邵玄微走后,丛绻轻声:“那位翟女君很聪慧。”
沈缜点头:“是。”
一介江湖客, 竟能联系上而今的衮州主宋昭华并让其帮忙写了信, 个中手段, 不可谓不厉害。只是, 若魏清妙当真“醒”了过来,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还说不一定。
但究竟如何, 那是到达衮州过后的沈缜才需要思量的事。而眼下
她就着这个姿势,看着逆光而立的女人,放软了声音:“既有此事,绻绻,你晚一些再走,好不好?”
太阿门弟子下山寻觅邪修夜北已经有几个月,并无太大收获,按往常惯例,这些“入世历练”的内门弟子将会陆续被召回山。可此次不知为何,至现下还无动静。然而哪怕无动静,丛绻却有离开、不再与沈缜同行的意思了。
日光灼灼,在这短暂寂静的时间里,光芒竟更盛了些,金色铺洒在面前女人的面颊上,从下至上,再难看清她神情。
须臾,她说:“你的身体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