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从前她赠予丛绻之物。
七年前丛绻离开时,只带走了指环,然可储物的青簪和辟邪的吊坠都被她留了下来。沈缜将它们收回扳指中,本以为这辈子这些东西都不会再见天日。
现下拿出来,她心绪也难明,只觉得周身困境如麻,乱得人心烦,却有时候又会想不若就如此,是她自己欠的债,丛绻既要计较,也该计较,也有底气计较,那就计较。
此般思绪,在这半个多月不住揪扯。
她的神色太过明显,以至于全然落进了丛绻眼中。女人唇边笑意更浓,素手拈过青簪和吊坠,握在手里打量片刻,再看眼前人,道:“在想什么?后悔当年以妻子的名义约束我?”
沈缜沉默一瞬,摇头:“不。”
丛绻把玩着簪子:“嗯?”
沈缜道:“情感在某些境地里算是阻碍,但它本身极让人迷恋。美好的事物,人因不能拥有或被其拽入沉沦的深渊就后悔觉得不该遇见,于我而言,不至如此。”
丛绻:“不至?”
沈缜抿了抿唇:“是我过于自负。”
丛绻语气像带了勾子:“说清楚~”
这是再见之后女人最软的一句话,恍惚之间似乎两人并没有隔着岁月的变迁。沈缜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中抓了抓袖口,本来绷着的脊背也松了下来。她眸光慢慢柔和,看了一会儿这人才道:“我并不后悔当年以妻子的名义约束你,算计人者恒为人算计,以虚情相搏又失真心,世间常常如此。当年做下这个决定的我过于自负,以为自己能跳脱出俗世惯例,那么今日承担结果,本就应该。”
丛绻扬眉。
她面上神情好似不怎么赞同,但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用簪子将她垂下的乌发绾起,梳成了个单螺髻,然后问:“好看么?”
鬓边发丝勾勒,雪白脖颈秀长,当然是极好看的。
沈缜从心:“很漂亮。”
丛绻放下手,道:“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困扰。”
沈缜先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回自己方才那番话,不由失笑:“我确实困扰。可绻绻,人的困扰并非一定代表她后悔,对于某些人而言,例如我,是什么都想要,但什么都不明晰。野心过大,贪欲过重,然见识和手段难与之相配,便如困兽,不得解脱。”
丛绻摩挲着手里的吊坠,目光定定看着她一会儿,道:“若我是男子,你也会如现在这般吗?”
“男子?”沈缜跟着女人念了念这两个字,毫不犹豫,“不会。”
丛绻没有说话,但对上她的眼睛,沈缜自然给出解答:“绻绻,如你那日所言,爱是很动听的话,世人常将其比作无私奉献、飞蛾扑火、以身成仁。然这种爱,若在女男之间,奉献的那位、扑火的飞蛾、成仁的自毁,几乎尽是女子。礼教的规训也好,吃人的诫律也罢,总归,世间女子被他们故意用情爱蒙住双眼,好叫权势财富尽被他们掌握。原本只该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成了女子们终其一生的苦苦追求。”
“命不在手中,非要求爱,似无地基,非要造空中楼阁。”
“所以,哪怕有着同样出色的容貌,同样漂亮的灵魂,若你是男子,我在最开始,就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纵容的心。”
她笑:“我可以沦陷于是女子的你,是因为哪怕如此,你站到了高处,我也就像看见了自己。可若折腰于男子,只会叫我觉得愤怒和恶心。”
生于长于无处不在的父权压迫下,怎么会爱上那些吃着自己和自己同胞血肉骨髓、偏偏理直气壮甚至还委屈的压迫者?
等等。
沈缜茫茫的思绪中忽而一道明悟闪过——
丛绻提起此,好像别有所指。
她怔愣,与面前人对视。
丛绻在笑,美目中秋波粼粼。
人确实不会爱上压迫者,而一个自小到大从来在被压迫的人,一朝跳进另一潭水,本以为、也习惯了水深火热,却没想到分明可以压迫的潭水主人最后停止了压迫。
哪怕她止住压迫有诸多原因,可论迹不论心。
如果丛绻确定了她送她去仙门是出自本心;
如果丛绻确定了她放她离开并没有留下任何后手;
如果丛绻猜到了她身上的秘密哪怕是十分之一
沈缜想,她大约知道对方现在如此行事的原因了。
可以理解,且这番行事的逻辑,其依据都能在她的成长经历与性情中得到。
情不知所起,却也藏在了方方面面里。
沈缜心底轻叹。
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可偏偏她也困于此,也偏偏丛绻天资惊人聪慧至极,以至于锋利的刀若要用可能刺伤自己,且她如今,已然很难再掌握这把刀。
并且谁是那把弃之可惜、用之麻烦,又纠缠出了感情的刀,很难说了。
以它之名
“任何一句话, 一个问句,便会叫你想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