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喃喃逐渐变成只有自己才可听闻的自言自语,或许也是因为再没了那么多与他人争辩的气力。
“甚是那些被逼绝路自刎之人,都曾是一个个拼了命挽救过自己的英雄。虽终是事与愿违,至少无悔。或有一日,我终救不了自己,但若能成他人的奇迹……”
“也不枉此蜉蝣一生。”
是你们迂腐,无知,不懂我是有多渴望能好好活一次啊。
伯埙仲篪,安居乐业,琴瑟和鸣,白头相守。
越想越觉荒谬,越是荒谬,就越是想笑。
“不全都是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偏见,鄙视,责难,把这些一个个从我手中夺走的吗!而今还要反过头问我、质问我为何不好好生活?”
“真是卑鄙无耻,兔死狗烹啊!”
“笑话!笑话!!!”
顾望舒倚在粗粝梁上,浑身发冷得牙关打颤,还执意将染了血的指尖藏在大袖下佯装恣肆。
他的心也冷了,结成冰棱,正似那低垂玉睫如覆寒霜,既无能为力,不如与这凡世共焚。
人们终还是被鬼煞聚在一处,啼哭幼儿,哆嗦着念词求神的妇女,满脸惊骇却依旧簇拥将百姓压在身后的年轻兵士,铁甲摩擦刺耳,再或是把家人拥入怀中的家长。
“救救我……”
“我不想死……”
“救命,救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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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真的写爽了。)
神不救世
放眼望去呜泱一片比肩挤立,此时哪分什么贵贱身份,死亡才是唯一的众生平等。
似闻耳边有拐杖敲响,他垂手靠着,无关紧要再是什么闲杂人士。
此间忽地感受到一张苍老粗糙的手温柔暖热地拉住自己,开口时竟是个普通老妇。
“道长啊。”老妇颤巍开口,把他隐在袖中、打着冷战的手掖进怀里。
“老身知道这护城结界是您设的,他们都与我讲您才是那幕后操纵之人。可您若真如众口所言要堕入妖道取大家性命,又何必拼上性命诛妖设阵呐?”
“我这不过一身老骨头,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可看您还年轻,后生无限,与这城中幸存大多人一样都是这国家栋梁,将来之才啊!”
那老妇再道:“这世上哪有神明,道长,当老身求您,救救他们,也救救你自己吧……”
众人心知刚刚恶骂过他的人是自己,现在反悔来求他的人也是自己。
但人们一旦被逼绝路,求生欲总会胜过一切虚荣脸面,虽是低喃如蝇,依旧跟着老妇苦苦哀求。
“救救我们吧,道长……”
“我家孩子还小,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不想死啊……”
顾望舒惊瑟难言,胸中如有鼎种嗡鸣溃耳难耐,翻倒五味杂陈的滋味实在难堪,却如同被触及软肋般浑身生疼,只能强忍哽塞,吐气道:
“老人家,我并非我不救,是我……”
老妇摩挲他冰凉手掌,又解下自己身上的破粗布袄,费劲垫脚系在他脖子上。
顾望舒看不清老妇的长相,只觉身上的袄子传来阵阵带着老人的药苦味——
那定是她穿了许久的袄,再或许只是这普通的穷苦百姓唯一的袄,她能为众人尽得最大努力。
“道长,您身上这么冷,可别着凉啦。”
顾望舒握着老人一生辛劳的粗厚手掌,胸间汹涌澎湃却都是穷极苦海。
一时悲极厌世,一时暖阳倾泻,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谁,到底是那月人之身为世间唾弃的弃子,还是此刻被老人赋予期冀的人神。
下一瞬,一声撕裂肉身的凄厉闷响,溅了他满脸的粘稠滚烫。
“老人家?老……老人家!
身后人群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地惊嚎惨叫!“过来了!鬼煞杀过来了!!!”
“我们无处可逃了啊!!!”
云即墨蹬身一批,斩断贯穿老妇的巨邪长臂,喊道:“莫要发呆了!快走!”
顾望舒无法思考地呆在原地,四肢僵硬地转头望去,眼前朦胧一团血色雾气,巨邪鬼煞终是寻见这一城幸存者最后据点,如见珍肴地冲杀过来。
一时间生灵涂炭悲声大起,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被撕碎,搅烂,吞噬,残肢遍地,血溅四处!
有母亲跌倒后将手中幼儿抛出甚远,再被陌生人接应逃难,
有人宁愿将亲人推远自入虎口拖延时间,有父母将孩子护在身下,即便被生啃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
兵士们以铁甲肉身筑墙阻拦,哪怕瞬间就被冲垮连带硬铁生吞!
何等绝望,何等无力!
头顶随一声空震,开明奋力聚拢上最后一分天隙,将妖门闭紧!
红光大闪似为这人间告悲,妖门上融金封印万字入阵,彻底消失在天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