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问你喝不喝呢,师哥。”
顾望舒失笑呢喃。
“我们都没一起饮过酒。”
他再笑,抑不住眼角一滴泪落。
抬头望起烟迹盘旋,几乎从不落泪的冷心人以为这样可以倒流得回去,殊不知泪水盈满冒落,是止不住的。
“可这怪不得我。”
顾望舒含泪笑说,“你自己说说看,你几时正眼瞧得过我?莫与阎王论我好坏,连酒都没饮过,我们不亲的啊,不熟。”
他停下声来便只落得死寂,马车行得疾,轮下硌到碎石地忽地摇晃起来。
虽未饮酒,但大抵是被这香熏呛得上头,昏昏沉沉间身子靠不稳也跟着歪斜颠倒,脚踝上银铃沙响。
其外好似还有铜铃阵鸣,也不是车外的招魂幡……
他才恍然忆起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寻妖铃来。
法器自上次借给自己去寻艾叶以后,竟再没了机会还给主人。
顾望舒呆看了这枚古质繁符的铜铃许久,将其放到身边。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没在哽咽啜泣,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直到最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手心里去。
长明灯幽幽微茫,他在长久沉默后再度做了声。
“师哥……所以你现在,在这儿吗。”
“魂识尚未归家不入地府,以长明灯为引,你该在这儿的。”
顾望舒再抬头,侧目望下身侧灯底团光。
“我把这个还你,物归原主了。”
他心头一哽,声音犯了抖。
“你若是在这儿,能不能告诉我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你不能这样不负责的,只顾把我救活了便不管不顾未来一切…你总是这般,总是救了我又撇下我一个不管!我,我都知道的,小时候受了人欺负哪次不都是你捡的我回去,可次次捡了我回去的人是你,扭头就走一句不留只把我孤零零丢在屋里自生自灭的也是你;被你发疯打个半死一句道歉都没有的人是你,可回头匿了名托人送吃食的也是你……!”
顾望舒得语速忽然急迫起来,死死捏着散开得衣角焦急道:
“顾长卿,你当我想要的是有人带我回家吗?当我想要的是那几块糖饴吗!不是啊……不是啊,不是!家我有腿自己能回,糖我想吃自己会买,我想要的是什么,是我哪怕被人打残了快死了,回家有个人能在旁边照顾我,我疼了能有人关心,跟我说都一切会好起来的!我想要的是你亲口道的歉,说你并非真心是有心魔作祟!”
“我想要的不是什么拯救苍生的英雄,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哥哥!一个平平凡凡,伯埙仲篪的兄长!”
“我不要你的命啊顾长卿!我不要你的命!!!”
顾望舒再难忍悲绝,十指嵌进白发地用力咬牙忍声呜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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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雪霭皆由你
乌木车门厚重死闭,外面的人什么都听不见,宋远跟在马车后不安得磨牙凿齿。
艾叶隔着厚门抱怀背靠坐下,亦不也是垂头强忍、眼眶微红,唯有耳尖灵敏的他是声声入耳。
从未听顾望舒口中吐出过这么多话。
“……对了,你知我有多嫉妒清池吗。同为兄弟你便能当着众人护他,视他至亲,有时我真觉得自己多余,我就不该生在这世上,我就是什么都不配,亲情,友情,亦或情爱!我就是被放逐于在人心之域外的罪人,活着碍眼,死也无人挂念。”
“所以我无所谓了,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不需要了,独自倒也自在,也无杂事侵扰,我无所谓了,无所谓?我是无所谓吗……”
“……不是啊,我这心也是人肉生的!不是不想要了,我那是,不 敢 要!”
顾望舒哽塞呼吸,极力捶胸嗓音暗哑撕扯出声!
“顾长卿,你可听得到啊!你听着吗!你活着的时候不想听,不给我机会说,现在好了,你顶不了嘴了,想骂也骂不出声了,你给我听啊!我快憋屈死了,我真是活得好生窝囊!”
话音落下,长明灯忽然绰影一闪,平稳在地的寻妖铃泛一声短促幽鸣。
他赫然一惊,浑身僵硬得顾不上泪滴断线而落,跌在地上。
无声境中意外响亮。
“……哥?”
顾望舒再是颤抖着唤出一声。
“哥……。”
“哥,”
他猛地手脚并用爬上几步:
“哥!!!”
长明灯再是烁烁几闪,像阔别般不安颤动,最后终是擎不住火芯久燃法力耗尽后失了明。
惊愕间有人轻敲了三声门,隐约是艾叶大声喊他的名字。
“小妖怪!出来吧,我们快到了!”
他倏然回首,对着空荡车厢和那沉闷棺椁喃喃:
“你……你可是识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