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问题白诫该怎么解决?”
王先生骤然沉默。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却也非常诛心,直接便指向了最难解决的问题。
贫者无立锥之地,所以不得不反,他们的地去了哪里?
自然是归于世家所有。
白诫能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他无法解决。
“白诫依靠世家支持登上皇位,白氏便是名噪一时的世家,他能狠下心转头对世家挥刀吗?或者说,他有能力对世家挥刀吗?”
“承平二年,淅南郡起义后,白诫下诏颁布隐田令,意欲查抄隐田,归还失地百姓,然后呢?”
王先生不答。
他当然知道答案,隐田令名存实亡,世家象征性献出了一些连零头都算不上的隐田,流民依然无枝可栖。
承平二年至今,各地动乱从未断过。
王先生甚至认为,他和白诫年纪相差不大,自己仍能千里来往木叶城,白诫却已经垂垂老矣,正是因为熬干了心血。
但问题是,他熬干了心血也没用。
世家不会吐出到手的田地财富,而白诫的根基来源于世家,他不能动摇自己的根基,正如同人不能抓住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提起来。
“公主有更好的办法吗?”王先生问。
景昀挑起眉梢,江雪溪也同样挑起眉梢。
两张有如冰雪,异常美丽的面容上,同时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有些东西既然难以修补,那就只好打碎了重铸。”景昀淡淡道,“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责任,景氏宗亲奢靡成性,掠夺良田之风盛行,所以景氏皇族如今已经付过了代价;世家煊赫,兼并土地,权势胜过皇室,以至于朝廷难以管辖,自然也要承担责任。”
王先生忽然觉得有些寒冷。
——景氏皇族已经付过了代价。
他久久凝视着面前衡阳公主美丽的面容,一个非常冰冷的念头在他心底缓缓升起。
当年末帝骤死殿中,白诫声誉难保,为了稳固江山,景氏皇族遭到了非常严酷的处置。
——难道,这本就是衡阳公主希望看到的局面?
“皇族无德,所以为之付出了代价;世家碍事,那就不要有世家了。”江雪溪微笑道,“西方魔教,草莽之流,不讲究那些高贵优雅的做派。”
作者有话说: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汉书·食货志》
明天开战。
120 小世界(十五)
◎让谁去死,让谁活着。◎
王先生沉默片刻, 道:“那样……会死更多人。”
江雪溪平静说道:“在我看来,东南三郡百姓起义之前,应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各地流民凄惨离乡时, 大概也没有指望自己能够长命百岁。”
唯有高高在上的世家贵胄, 从未想过死去,面对死亡时才会格外恐惧。
“死人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死亡变得更有价值, 以及……选择让谁去死、谁活着。”
片刻的寂静之后,景昀说道。
她的语速非常缓慢,语气有些异样,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江雪溪敏锐地侧首,看向景昀。
他在景昀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淡淡的伤感以及怀念。
景昀有片刻的怅然。
这句话曾经是师尊告诉她的。
她有没有教给纯华?
景昀思索了短短刹那,发现自己记不清了。
那些年里, 她教导过纯华太多东西, 如何能一一想起?
那丝伤感归于无形, 景昀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极致的平静。
王先生的神情极为严肃。
因为他从景昀的那句话里听出了极其坚决的意志。
选择让谁去死、让谁活着。
这句话何等冷酷,何等高高在上。
但很多时候,这样的抉择往往不得不做,而无论怎么选、如何做,都会背负巨大的压力与道义的拷问。
因此这很容易变成一个笑话, 但从景昀口中说出来,则显得那样自然, 令人毫不怀疑她有这样的资格, 哪怕她看上去非常年轻, 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因为这样的选择, 在过去千百年中她已经做了无数次。
她从不为此痛苦, 也不为此焦灼。
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选择, 都只为人族整体更好的存续,不含半分私心,自然无需痛苦。
千年前做道尊时是这样,千年后做公主时也是这样。
景昀曾经很用心地思考过,然后得出了结论。
——既然世家活着,会让更多百姓活不了,那就只好让世家去死,让更多百姓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