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冲突便要爆发, 白丞相忽然说了句话。
“皇上新死,不要在灵前见血。”
天子死曰崩。
白丞相这句话极不客气,极为无礼。
白将军果然停住脚步,退了回去。
陈王淡声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历来史书中犯上作乱的叛逆臣子,得国不正,纵然一时窃据社稷,国祚安得长远。”
白丞相转过头,淡淡道:“天命不我佑,我便自取之。”
轰隆!
殿外刀兵之声渐止,议政殿大门轰然洞开。
为首的禁卫统领疾步而入,拜倒在了白丞相面前。
宗亲与保皇党相继被押进偏殿暂时看管起来,殿内只剩下白丞相一党。
皇贵妃自侧殿走出,款款拜倒:“女儿拜见父亲,恭贺父亲心愿得偿,大业既成。”
她说话时,始终保持着拜倒的动作,美丽的脸上尽是喜色,无比真挚,唯有眼睫低垂,尽数遮住眼底那丝不甘。
白丞相示意她起身:“衡阳公主在你宫中?”
皇贵妃道:“衡阳公主这几日去整理贞献皇后宫中遗物,昨夜没有回来,应该还在凤仪宫中。”
数名禁卫立刻向外赶去。
白丞相吩咐道:“先不要杀,带过来即可。”
又对白将军道:“你亲自去召集城外戍卫军,严密看守皇城,擅入擅出者一概诛杀。”
紧接着他吩咐皇贵妃:“你暂且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皇贵妃连忙应是,神态极为恭敬,眼睫轻轻扑闪,完全像是一个对父亲既濡慕又敬畏的女儿。
白丞相负手望着殿上空荡的御座,以及御座旁那一滩红白交错、脑浆与血液混杂的液体。
喊出那句话后,赵太监就一头撞死在了御座旁的殿柱上,殿中没有人来得及阻拦。
因为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快到丝毫没有犹豫。
白丞相对赵太监很熟悉,他知道这名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出身于河间城,自幼亲族俱丧,很早就进了王府,服侍当年还只是亲王之子的皇帝长大,极得皇帝信任。
在白丞相的印象中,赵太监是个见人先带三分笑,任何时候行事都不紧不慢,开口前总要仔细掂量的谨慎人。所以他做事往往显得有些慢,但却从来没有犯过错。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行事温吞缓慢的太监,今日却前所未有地快了两次。
他这一生或许也只快过这两次。
就是这两次,直接打碎了白丞相的大部分筹划,逼得白丞相不得不提前发动宫变。
是的,白丞相本来并不打算今□□宫。
陈王有句话说的很对。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白丞相为什么苦苦忍耐数年,明明早已积蓄起力量,却仍然要做许多看上去很多余的事情,而不是直接篡位?
原因很简单,为的就是名。
白丞相绝对不想在史书上留下颠覆江山、篡权夺位的恶名。这不止是为了自己的死后声名,亦是为了子孙能够长久坐稳这片江山。
颠覆王朝、篡权夺位,这样得来的江山,便是得位不正。
得位不正意味着什么?
史书上的很多故事早已经揭示了答案,几百年的一位皇帝更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窃位之贼,世人皆可杀。”
所以史书之上,有许多看似匪夷所思的故事。譬如景氏太/祖皇帝做景国公时,小皇帝慧眼识英雄,自称年幼德薄,硬要禅位给景氏太/祖,太/祖坚辞不受,小皇帝便率领朝臣亲自出宫,来到国公府外,希望景国公为天下苍生着想,登基为帝,成为史书上的一段佳话。
这些戏码好像吃得太饱也太愚蠢,但事实上,唯有披上一层虚假至极的外衣,才能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白丞相是景氏的臣子。
他非常敬佩景氏太/祖皇帝,很想效仿太/祖皇帝那段佳话。
但很显然,这个想法现在已经破灭了。
白丞相听着殿外调兵遣将的声音,心想皇帝到底是想干什么?
很显然,赵太监的举动绝不可能是临时冲动,而是事先便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甚至有可能今日皇帝的死都是事先算计好的,就是为了将他逼到发动宫变的这一步。
但这有什么意义?
这确实会在白丞相精心维护的声誉上撕开一道裂口,将白丞相以及白家的怒火点燃。但宗室与保皇党早已衰弱不堪,即使白家声名狼藉,依旧没有能够反扑的机会,反而可能会招致白家对景氏皇族的报复。
白丞相眯起了眼,双手负在身后。
他不言不动,绯袍如血,自然生出君临天下的气概。
亲信党羽垂手立在不远处,望见这幅景象,心中钦佩敬畏到了极点,心想丞相大人算无遗策、巍峨如山,果然是天子之相、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