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停着的几艘小型飞舟。
官道笔直地延伸向远方,两旁荒原中的帐篷车舟也同样看不到尽头。
城外聚集的修行者很多,景昀和慕容灼走在官道上,丝毫不引人注目。打斗的声音飘来,有的地方还能看见未干的鲜血。
这么多修行者聚集在城外,难免会起摩擦。
道殿弟子青色的服饰十分显眼,一队又一队巡逻来去,随时警惕并制止更多的冲突争斗爆发。
天色忽然完全阴沉下来。
景昀额头一凉,一滴水珠砸在了她眉心上方。
下雨了。
慕容灼撑开一把大伞,这是赶路时她在街边闲逛,随手买回来的一把普通雨伞,唯一出奇的地方就是它很大,大到足够四个人同时挤在伞下。
啪嗒、啪嗒。
雨滴不断砸落在伞面上,溅起朵朵水花,伞外银丝连绵成线,衔接在天地之间。
隔着朦胧的雨幕,慕容灼看到远方官道尽头,出现了一座山。
“那就是杏山?”
“那就是杏山。”
景昀止住脚步。
她抬起手,按住衣襟下颤动的月华瓶。
识海深处泛起尖锐连绵的疼痛,每往前多走一步,那疼痛就更尖锐一分。
那就是杏山。
走到这里,就不能再往前行了。
社稷图百年一启,人族年轻强者皆聚此地,容不得出现半分差错。道殿派出的精锐守住了通往杏山的路,雨幕深处营帐的影子若隐若现。
道殿及顶尖宗派的强者,全都守在营帐里。
这些强者无论哪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大能,然而他们现在就像一个个普通的守卫,各自端坐在自己的营帐中,那些营帐散落分布在杏山周遭,看似散乱毫无轨迹,实际上却构成了一个阵法,将杏山的中心、社稷图所在的地方守得风雨不透。
历次社稷图开启,妖族和魔族都会自南北分别伸出手,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每一次年轻人们满怀欣喜踏入社稷图中时,他们不知道,从南北吹拂而来的风刀霜剑,已经被无声无息挡在了社稷图之外。
雨幕中有一队青衣人走来,正是道殿负责戍守的精锐。他们这些天轮番值守在此,显然不是第一次撞见有人走到此处,为首那人朝景昀二人微微颔首,语气冷硬,却并不霸道,相反还很客气:“两位道友,还未到社稷图开启的时候,暂不能往前,请离去吧。”
景昀平声道:“我们不往前,在这里看看,可以吗?”
那人微一犹豫,点头道:“自然可以,不过请勿越界。”
景昀伸手接过慕容灼手中的伞,静静凝望着雨中杏山时隐时现的轮廓。
天色一寸寸暗下来,分明刚过午后,天边却已经阴沉如墨,雨下的越发大了,飞溅的水花飘至伞下,擦过景昀的衣襟,没有留下半点湿痕。
“殿下。”寂静忽而打破,景昀的声音响起。
她望着杏山的方向,缓缓道:“我记得曾经提过,我和容嬅的关系很不好。”
慕容灼想想没错,用力点头应和。
“你知道为什么吗?”
慕容灼心想这我哪里知道,自己只知道话本上写你们为拂微真人反目,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嗯……”
景昀轻笑一声,仿佛猜到慕容灼心中在想什么,直截了当道:“不是因为师兄,虽然容嬅确实对师兄有意。”
她沉默片刻,似在回忆,而后道:“如果说人和人之间,可能一见如故,那我和她,大概是第一眼见到彼此,就会相看生厌的关系。”
景昀和容嬅初见时,都还是年幼的女童。
她和容嬅年纪相差不大,一个是道尊关门弟子,一个是上清宗主膝下爱徒,同样年幼早慧、沉稳有度,然而她们第一次见面,就吵了起来。
景昀记得,吵架的起因是因为道不同,又硬要分出高下的缘故。景昀心境修无情道,主修剑;上清宗修行更偏向顺其自然,容嬅书画双修,二人所承道统从根本上就大不相同。
道之一途只有适不适合,难有高下之分,但对于两个年幼的孩童来说,即使再早慧,也仍然有未消退的稚气,起初只是端坐辩论,后来各不相让,开始互相攻击对方所修的道。
等师长们赶来之际,景昀和容嬅已经亲自下场,打了起来。
她们最终没能分出胜负,因为师长们急急忙忙把两个孩子拉开,所幸她们年岁相近、修为相仿,一时间各自拿对方没办法,都没受伤。
但梁子已经结下了。
无论她们多么早慧、多么聪明,终究还是两个年幼的孩子,而孩子之间独特的爱憎,最难缓解。
此后数百年,景昀和容嬅的关系从未缓和过。
一直到千年前,容嬅坞城外力战陨落,景昀在承天台上绝地飞升。
彼时,距离景昀第一次见到容嬅,已经过去了三百零四年。
她们始终不是朋友,却也未必算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