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木木地张嘴,府里大厨的手艺很好,鱼翅燕窝汤不腥也不腻,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窦氏狰狞的面孔又浮现在心头,她说,她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就凭她会嫁人么?若没有一个好夫君,她摔得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狠。
她说,她为人母却不教子,为人妻却不掌家,空有一张好皮相,腹中尽是膏粱。
她说,她是一个靠男人供养的菟丝子,性情骄纵,奢靡成风。若没有陆寒霄,她早就饿死了。
她说的对。
真相总是残忍又伤人,这一刻,宁锦婳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又如此地痛恨自己在此时清醒。
清醒
她垂下眼睫,漂亮的眸中显出一丝茫然。
“可是不合胃口?”
陆寒霄尽心尽力喂了半天,巴掌大的瓷碗,连一半都没下去。他亲自尝了一口,鱼翅燕窝粥鲜美可口,并无不妥。
“婳婳,你今日怎么了?”
陆寒霄声音微沉,“是下人服侍不周,还是陆钰惹你生气了?”
“钰儿很好。”
宁锦婳忍不住反驳,“钰儿规矩又懂事,你对他太过苛责了。”
“苛责?”
陆寒霄哼笑,“慈母多败儿,他将来要承袭我的位子,怎能像个女儿家一般娇惯。”
他一生只认准了宁锦婳,她既不能再有孕,陆钰便是他唯一的嫡子,自然要严厉些。
更何况,他那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才没两天,已经把婳婳哄得团团转了。
关于陆钰,两人总有吵不完架,陆寒霄不欲再多言,他低头,粗粝的掌心轻抚她的侧脸。
“再吃一些。”
晚上抱着她,只有胸口鼓囊囊。
宁锦婳摇了摇头,她侧过身,看着桌案上的蜡烛缓缓燃烬,红色的烛泪堆砌在烛台上,一圈又一圈。
忽然,她问道:“陆寒霄,你还记得,你曾经送过我一只白猫儿么?”
它是番国进贡来的,通体雪白,一双圆圆的眼睛却是绿色的,像绿松石一样,清透又美丽。
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雪团。”
她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陆寒霄沉思片刻,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他们少时相识,他送过她太多东西,一只小小的狸猫,实在不值一提。
他不想骗她。
宁锦婳轻扯唇角,略显苦涩。
“它脾气很差,有一次,我喂它吃东西,还把我抓伤了,痛了好几天。”
没等陆寒霄说话,她继续道:“但我没生它的气,相反,我很喜欢它,因为它实在美丽,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猫儿。”
“我用金子和宝石为雪团造了一个房子,派人专门照顾它。它不吃饭,我就一口一口喂,就算挠伤我,我也耐心地哄着。它扑簌簌掉毛,把我弄得浑身痒,我还是把它放在房间里,放在床榻上……我……我是真心喜爱雪团。”
对它的喜爱,甚至一度超过了陆寒霄。
“但后来,它死了。”
说起来很可笑,竟然是饿死的。
当初陆寒霄西南剿匪回来后,身受重伤。她吓坏了,天不亮就跑到世子府,那只曾受过万千宠爱的猫儿被完全遗忘在角落。下人看她不上心,也逐渐懈怠起来,最后竟忘了喂食,活活饿死了。
后来陆寒霄好了,猫儿却不能复生,她想狠狠惩罚那些玩忽职守的下人,打他们板子,却恰好被下朝回来的父亲看见。
父亲道:“那猫再金贵也是个畜生,难道还能和人命比肩?婳婳,莫要任性。”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紧接着宫里传出凤谕,要她和陆寒霄不日完婚,她欢天喜地地当新嫁娘,至于雪团,除了当时掉过几滴眼泪,后来便很少想起了。
即使偶尔想起,也不会有多大的触动。只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畜生罢了,她想要,第二天就会有人送上来,各式各样,比雪团还要美丽。
如今,窦氏当头棒喝,宁锦婳才恍然大悟,她此时的处境,不正是雪团么。
靠着美丽的皮囊和主人的宠爱才能活下去,终有一天,容颜会老,主人的宠爱就像海市蜃楼,风一吹就散了。
可笑,她居然还想为钰儿讨回公道。自己就是一只会伸爪子的猫,表面虚张声势,实则软弱又无能,只能呆在男人庇护下的菟丝子,何谈报仇呢。
这个残酷的真相,让骄傲了这么多年宁锦婳一时难以接受。
她蓦地站起身,脊骨微微弯着,迤逦的裙摆拖在地上,上面的金线在烛火下熠熠发亮。
“我先去休息。”
她心里很乱,要好好想想。
宁锦婳走的干脆,留下陆寒霄空对着一桌珍馐,满眼错愕。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神色。在外,他雄踞一方的镇南王,大权在握,运筹千里,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在内帷中,为了妻子的几句话而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