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看起来四十左右,却肤色白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此时正沉着一张老脸,颇为高傲地站在那里,身后还拥着一群光鲜亮丽的小丫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旁的白衣女子,只一身单衣,瘦弱的身躯在寒风里簌簌发抖,脊背却挺得直直的,像冬天的翠竹,宁折不弯。
因那女子散着长发,看不清面容,但那姿态却让宁锦婳有几分熟悉,她看了半天,忽而惊道,“那是叶、叶——”顺子朝着她的目光看去,点头,“是。”
简直荒唐!
宁锦婳心想,好歹也是江南的世族,怎么派这么个没眼色的东西过来!任由人在寒风里受冻不说,看那领头嬷嬷的样子,好似真的在采买不相干的奴婢。
她重重放下车帘,随手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今日放的是六安瓜片,主清热祛火,可足足一盏下肚,心中那口闷气却越来越旺了。
“啪!”
宁锦婳放下青瓷茶托,提起迤逦的裙摆下马车,“慢着——”她径直走过去,解开自己脖子上的披风系带,盖到白衣女人的肩上。
那嬷嬷见宁锦婳来势汹汹,内心不悦面上却不显露,反而十分客气地问:“敢问夫人是?”
她不敢托大,做了这么多年当年嬷嬷,她眼睛毒,一眼就看出宁锦婳不简单。身上的料子是光滑细腻的浮光锦,头上戴的玉簪金步摇,耳铛是色泽莹润的东珠,通身上下无一不精,加上一副明艳的相貌,气势凌厉逼人。
宁锦婳扫了她一眼,却没搭腔,只看着一旁的官差,“身契交割了?”
官差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没、还没有。”
“好。我买了。”
说罢,她从衣袖里拿出一枚黑底烫金字的令牌,“要多少银子,回头去永济巷的世子府支取。”
“顺子,把人带走。”
几句话雷厉风行,瞬间就人定了下来。那嬷嬷不干了,急忙道,“我说这位夫人,办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啊?你……这……这不讲道理啊!”
宁锦婳依旧没搭理她,问一旁的官差,“有这个规矩?”
“自然没有,官奴买卖向来是价高者得。”在身契交割前,谁出得起价谁就是大爷。
听了这话,嬷嬷脸色难看得要滴水。她转向宁锦婳,皮笑肉不笑,“这位夫人,我主家是江南的吴氏,族中弟子多在朝为官……”
宁锦婳冷声打断,“管你吴氏马氏,多少人当官,还能管到我头上?”
她从来不是个好脾气,前些年倒是为陆寒霄收敛过性子,但她无论多温柔小意,也换不回薄情郎君的一个回眸,后来她也倦了,索性纵着性情恣意。她家世好,世子妃的名头也响亮,诺大个京城鲜少人敢招惹她。
嬷嬷受主家之命,坐了大半个月的船才赶到京城,要是空手回去,主子非得剥了她的皮不可。急中生智,她忽地想起方才宁锦婳说的话。
“世子府?莫非您是皇家的贵人?哎呦,都怪老奴不识泰山,给世子妃娘娘请罪了。”
她久居江南,不知道永济巷的世子府是圣上特地赐给陆寒霄的。陆寒霄自七岁入京,便一直住在这里,离皇宫近,以便跟着诸皇子一同念书习武,以示皇恩浩荡。
嬷嬷不懂这些,她只当宁锦婳是一般的宗室女眷,先赔了个礼,又弯弯绕绕说了好些废话,直把宁锦婳的耐心耗尽时,她才状若无意地扶了扶鬓角,问一旁的官差,“我若没记错的话,这官奴买卖,应得钱货两讫吧?”
官差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其实像宁锦婳这般没带够银子,后来去府里支的情况也有,虽然不合规矩,但能买官奴的人家都是显贵,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得罪人。只是今天两家都是硬茬儿,开罪哪儿一方都不落好。官差心思百转,觉得还是按章程办事为好。
宁锦婳当即沉下脸色。
她不傻,自然知道官差的算计。陆寒霄走了一年有余,除了每月往她这儿送钱,别的一句话都没有,她不清楚滇南的形势。异姓王拥兵自重已是大忌,要是她今日靠镇南王府的招牌把人带走,新帝借此由头发难,再给他招来祸患……
宁锦婳深呼出一口气。
自宁公府被抄后,她像只惊弓之鸟,做什么事都要思量再三,唯恐踏错一步。看着一旁沉默的叶小姐,她心想算了吧,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回到前夫家,对她来讲也算个好归宿。
她让抱琴取来手炉,胡乱塞进叶小姐的怀里,低声说了句“保重”。就在这时,一阵“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动静越来越大,人群出现了骚乱。
宁锦婳顺着声音看去,沿街而来一队浩浩荡荡的骑兵,乌泱泱看不到尽头。他们跨在高头大马上,个个身姿魁梧,面容刚毅,厚重的甲胄在晨光的照射下泛冷光。
“吓!这是哪位将军班师回京,好大的排场!”
“这么年轻,难道是霍小将军?”
“你瞎啊,旗上那么大一个‘滇’看不见?这明明是南边的那位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