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里。
意欢伏在窗边仰望头顶的天空,真是天公作美,前两日还是细雨霏霏,今日却是晴空万里,碧蓝如洗。
她换上一身利落的圆领袍,开始像薛防以前教她的那样操练自己,先绕清凉殿跑上三圈,再绑上护腕,扎马步,举大石,石头是薛统领特制的,专门用来练臂力,类似的器具她还有不少。大约半个时辰后,再练拳脚。如此,一上午便过去了。
不去勤政殿点卯的时候,意欢往往就是这么过的。或是上午,或是下午,抽出半日的时间来操练。只可惜,半个多月过去了,收效甚微。所以,她今日跑了五圈,换了一对更重的石头,手臂和小腿上各绑了一对沙袋,素面朝天地在院子里扎着马步,举着石头,头发全都梳成了一个马尾,露出光溜溜的脑门儿。
清凉殿里的宫女内官早已见怪不怪,倒是跟在林嬷嬷后头来传召的万公公见此情景,耷拉的眼皮都撑开了。
意欢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直流到领子里。
林嬷嬷将人引到正殿,奉了茶,说了好话,又送了茶水银子,才算接了召。
前日意欢大闹勤政殿,不过两日,永乐公主嚣张跋扈的名声就传扬了开来,如今都知道清凉殿有位不好惹的主子,万大伟也是,办事拿钱走人,绝不多说一句话。祸从口出,亓家那位大公子就是活生生的典例。
万公公人老成精,别看他总是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塌腰驼背,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可人家心里精明着呢。这一路上万大伟都在盘算,各国使臣皆至,永乐公主却在这关头上给那位办了好大一个没脸,如今宫外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他揣度着,那位让永乐公主出席中秋夜宴,也是想让公主露个脸,破一破那些个流言蜚语。再者,他可听说郑国的使臣是要迎一位公主回国呢……万公公摇了摇头,暗道一切都不好说,不好说啊……
万公公一走,林嬷嬷就拉着意欢进屋捯饬起来。虽说是晚宴,但沐浴梳头上妆更衣……,哪一样都要花上半个时辰,若想按着一国公主的体面出席晚宴,早早就该准备起来。
此时是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拉着一宫的人忙活起来。又将她前两日晾晒熏蒸好的冠服拿出来,如此便节省了不少时间。
华章台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往来皆是世家公卿之流。士大夫们高谈阔论,议天下大势;命妇贵女们侃侃而谈,好不融洽。
意欢姗姗来迟,甫一到来,那些夫人小姐们的交谈声便戛然而止,一一噤声。方才场中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好似镜花水月,皆是幻影。她往前走一步,这些人便往后退一步,避她如避蛇蝎,生怕招惹到她。略一思索,她便明白,怕不是前日的事传扬了出去,让她得了个跋扈的名声。
倒也无所谓,她正好落个清净。
意欢没甚心情地坐到上首的位置,如今她与楚韫算是撕破了脸,她本不欲前来,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学着服软,她怕是又要被关上十天半个月也出不来。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歌舞一茬接一茬的上,酒过三巡,终于等到了各国使臣献礼。她冷眼瞧着楚韫那厮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头一个上来献礼的就是晋国的使臣,对方报了一车的礼物名,说了许多讨喜话,长了一副能言善辩的模样,接着她就听见楚韫宣布将燕、云两州赠予晋国,以酬当日襄助之情。
场中一片装模作样的欢呼道喜声,谁都知道这是早已说定了的事,不过是借着晚宴公布出来。
脑仁里一时轰鸣作响,她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也说不定,梦醒了,父王母后都还在,她秦国的疆域都还在,她做的是秦国的公主而非楚国的禁脔。
然而事与愿违,她只能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冷酒,好浇去胸中块垒。
只是偏有那不长眼的,要往枪口上撞。
轮到郑国的使臣献礼时,那位郑国的老使者,偏要朝她献媚。
老东西先是朝她行了一礼,大言不惭道:“今日一见,永乐公主果真名不虚传。容色有如鲛珠,璀璨夺目,气度似明月光辉,风采照人。不知公主芳龄几何?如今可有婚配?”
此言一出,意欢反手就掀了面前的矮桌,手中的酒器尽皆冲着那老东西砸去,怒斥道:“本宫生平最恨旁人将我比作物件,如今你比都比了,还要将我视作物件,目光里全无半点对我的尊重。若论容色,本宫的王兄比我胜上十分,你大可拿这些话奉承他去!”
意欢柳眉一竖,冷哼道:“本宫恕不奉陪!”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惊到,纷纷目送着意欢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注意到高座上的楚韫面沉如水。
宴席末位上,一个女孩儿悄声向她的姐姐问道:“姐姐,这位公主真是古怪,那人不是在夸她吗?何至于这般大动肝火?”
“嘘。”清秀温婉的姐姐先是让妹妹噤声,才垂着眉眼,掩饰着低声答道:“大约是使臣将她比作鲛珠明月时,心里已存了亵渎把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