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子不算大?,却处处透着人烟。院中种了两棵桃树,便将院子几乎占据得满满当当了。此时正是暮春桃花开的时节,满树红粉桃花像是霞云般热烈灿烂。一颗桃树的枝桠上垂下一个?秋千,正随风微微晃动。院子旁的小屋里,从没关紧的窗中透出一点人语声,这人语声忽而大?,忽而小,飞到屋檐下的风雨铃上,飞到院中新晒的衣服上,又飞到桃树上系着的祈福条上。
谢文琼下了马,示意伴月上前叩门。谢文琼将缰绳交到侍从手中,自己也往院门处去。
然?而,绕着充作院墙的篱笆行了一段,谢文琼才发觉,这院门也只是简简单单一截低矮的篱笆门,根本无?有叩门的地方?。
伴月正要高声而呼,谢文琼忽然?一抬手,于是伴月便噤了声。
谢文琼并非是改了主意,她?只是望见?——
满树落花下,有一个?人靠坐在桃树上,腰间?和身下垫着两块软垫,右腿蜷起,而左腿平平地放着,似乎有些僵硬。
这人身穿一件百衲衣,各色的布拼在一处,穿在她?身上却不显得落魄或者浮夸。她?松松绾了个?髻,似乎是晨起随手为之。脸上盖了一本书,一只手还?搭在书上,而另一只手却早已垂了下去,好若春困逼人,沉沉而睡。
谢文琼一时不敢出声惊扰。
桃花瓣落了那人满书满身,像是戏文里的小尼姑躲了懒,不做功课,不扫佛殿,背着神佛偷偷和桃花仙梦中相会。
她?会梦见?谁呢?谢文琼想。
谢文琼就?站在篱笆之外,静静地看着三尺之外的人,看那人胸腹微微起伏,好似在看甚么太平盛世。
铁马冰河成旧梦,桑麻麦花寄此身。
谢文琼忽而明白了岳昔钧的选择。
而如今,她?只消一开口,这些岳昔钧来之不易的安宁便会被?打破,生生撕开田园景致的安稳假象,露出内里狰狞的旧人旧事,强迫她?看一看京城的云诡波谲、冲天大?火。
谢文琼快马加鞭追了三千里,临到头的三尺,却忽然?释然?了。
谢文琼看了桃树下那人最后一眼,低头转身——
却听身后有衣料簌簌之声,有人声音将醒未醒,朦胧而问:“贵客可是失迷路途?”
那声音决计算不上好听,像是烈火里爬出的厉鬼在低语。谢文琼知?晓,摘星楼大?火中走一遭,岳昔钧的嗓子也要和腿一般将养一段时日了。
一队马蹄没有惊醒岳昔钧,抬手风声没有惊醒岳昔钧,谢文琼要走了,岳昔钧却醒了。
谢文琼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道:“不曾失迷路途,来见?一位想见?的人。”
身后那人问道:“贵客见?到了么?”
谢文琼道:“见?过了,也该走了。”
身后半晌无?话,就?在谢文琼以?为不会再有答话之时,却听那人道:“那便祝贵客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谢文琼心?中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在谢文琼那些似锦的前程里,再也不会有岳昔钧的痕迹。
伴月在一旁察言观色,却不知?该不该递上一方?锦帕。
谢文琼悄悄以?袖揩了泪,吸了一口气,好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愉悦:“借你吉言。”
她?说着,劈手夺过随从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好似身后有甚么豺狼虎豹追逐一般。
但乡村静谧,哪里有甚么豺狼虎豹,只有岳昔钧画蛇添足:“此地路难行,贵客往北行三里,便接连着官道,更容易些。”
谢文琼道:“我要往南去,岂不南辕北辙。”
岳昔钧笑道:“贵客南辕北辙之事,难道做得少了么?”
谢文琼蓦然?回?首。
岳昔钧手中捏着那本书,露出了熟悉的俊脸凤眸,正笑意盈盈地仰头看她?。
谢文琼一双杏眼如同鹰目般死死锁在岳昔钧的面?上,口中却淡淡地道:“阁下说甚么?”
岳昔钧眨了眨眼,道:“乡野粗人,一时口快,贵客见?谅。”
“岳昔钧。”谢文琼道,“不要来招我。”
岳昔钧却道:“贵客认得我兄长?”
谢文琼:“……”
岳昔钧知?晓,自己这张脸,说是和驸马半点关系都没有,那是万万无?人肯信的。
寻常一觉睡醒,忽然?见?谢文琼立在院外,不知?站了多久,岳昔钧心?中也是波涛翻涌,五味杂陈。
——她?如何找得到此处?她?为何要找到此处?
岳昔钧在花落一刹,便打定了主意:咬死也不能认下驸马的身份。
然?而,谢文琼干脆利落地转身要走,却叫岳昔钧捉摸不透,不知?谢文琼是否是以?退为进,另有后招。于是,她?便试探了一下——但好像谢文琼是真的要走,岳昔钧有一瞬的后悔,她?觉得自己说多错多,分明她?并非多话之人。
而谢文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