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还是猜不透她那侄儿,她从前以为他保住姜涟的性命是因为情意,但佳人在侧两载,连名分都不曾给人家,着实说不过去。
“是。”姜涟勾了勾嘴角,不知如何回应,殿内霎时静下来,只余噼里啪啦的火声。
侍立在旁的杨宜出来打圆场,“姜姑娘善性儿,适才在王府时还说呢,别说是进宫给皇上祈福,就算剜肉放血也甘愿呢。”
此话一出,倒是引得皇帝抬眼观望,明知是客套话,仍觉得舒心,扬了扬眉头回应:“这样,朕得提前谢过姜姑娘了。”
姜涟自知那是虚话,见他像模像样的道谢,窘得面色发红,忙起身行礼道:“奴婢不敢。”
她的脚疼痛尚未消失,再动起来时的动作还有些别扭,皇帝盯着她的脚,还没等太后再说话,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其支走:“现下法事已成,祈福之人也都在,只等着守鸣道长准备接下去的事情,母后跟着操劳好几日了,何不回去歇息歇息?”
太后为祈福的确跟着熬了两夜,自觉有些力不从心,这会儿也不推脱,又叮嘱几句,由杨宜搀着往寿宁宫去了。
殿内只余两人,皇帝没了忌惮,放下茶盏指了指她的脚,“这是怎么了?”
姜涟低头看看,如实回应:“一直有病症,遇冷就疼。”
“你快坐下。”皇帝抬声命人去备汤婆子,兀自解下身上的苏绣云鹤纹氅衣递给她,“先盖上应应急,晚些时候叫太医来给你瞧瞧,这样冷的天儿,别把人冻坏了。”
用皇帝的氅衣盖脚?姜涟不敢接,出言婉拒:“殿内暖和些,无碍的。”
皇帝不与她争辩,直接起身将氅衣折起来,凑到她跟前盖到她膝盖上,为了护住她的脚,特意把狐裘领子堆在她脚下,又往她脚腕处聚了聚,曼声道:“请你进宫给我祈福,没得先叫你冻病了。”
他半弓着腰侍候她,怎么想怎么不合礼,姜涟还欲挣脱,却听他劝道:“不值当得什么事,你也不必拘着,往后在我宫里要待小半月,需要你伺候的时候多着呢。”
他是五九至尊的皇帝,哪里需要她伺候,知道他是善意,可她近些年在王府循规蹈矩惯了,半分也不敢踏越界限,忙捡起身上的氅衣齐整的递还给他,退而道:“奴婢靠暖炉近些就是,烤烤就缓过来了。”
她的动作太过拘谨,他甚至不忍再推脱,伸手接过来披到肩上,她这才放松地舒了口气,搬起圆凳靠到暖炉旁。
底下人取了汤婆子过来,她搁在脚上,双脚恢复些知觉,疼痛才稍稍消减。
皇帝尽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随手抓一把干枣和长生果摆到炉上,又道:“祈福十二日是要日日守在殿外添油守灯,你若是身子不适,在殿内守着就是。”
干枣经火一烤,霎时散发出阵阵香甜,混着茶水的清香,驱走厚重的檀香味道。
姜涟几乎没有犹豫,惶惶道:“不照规矩办,只怕祈福不起效用。”
费力寻够四十九人,又要接连祈福十二日,最后却无济于事,岂不是枉费心力。
皇帝似乎并不在意,若无其事地笑笑,“若是祈福便能改命,只怕天下要乱套了,况且太医说过,朕这是长久积攒下的病症,药石都难医,又怎么能寄希望于神仙?”
“皇上万万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她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的苦楚,直起身子坐的端正,温声劝道:“皇上您瞧我,当初我父亲获罪的时候,我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也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如今还不如全头全尾地坐在这儿。”
她拿不堪回首的过往劝慰他,眼神中满是真挚,有她幼时的影子。
皇帝怔怔看她,面上既有怅然,又有骄傲,这就是他为之戚戚的人,磨难没叫她自轻自贱,反倒生出磨不去的韧劲儿来。
她被他看得赧然,有些尴尬的拢了拢鬓间碎发,微微偏过面去。
经过这几遭,他也算是摸清了她的脾性,知道她怀揣恻隐之心,于是绞尽脑汁地想出迎合她的法子,捡出两颗长生果剥开给她,垂首佯装沮丧,“除了你,从没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应当知道,我母妃很早便离世,父皇也舍弃了我,早早将我打发到平州去,平州贫瘠,又将我磋磨出满身的疾病。现下虽再回到京城,但若是问我京城和平州哪个好,我还是觉得平州更好些,起码在那儿不会受人欺凌。”
他喃喃不止,语气中难掩落寞,姜涟回过头来,能瞥见他蹙起的眉头、发红的眼睑,原不该用值得怜爱形容男子,可此时此刻,她觉得他着实可怜,连脖颈间那圈狐裘,都显得他格外瘦削羸弱。
她知晓他幼时的事,他所言句句非虚,甚至没有吐露全部酸楚,比如他随他母亲身居冷宫的那几年,比如他最终一根广袖自缢的母亲,样样都足以让人心生怜悯。
她的目光从疏远转为怜惜,摊开手心伸到他跟前,柔声道:“您现在是皇上,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再没有人敢轻视您。”
他不抗拒她对他的悲悯,反而觉得是关切、是荣幸,他的指尖轻轻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