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讨的。”裴训月学他的样,凑在他耳边。
她一扬鞭,那马儿就带着两人疾驰向前。
水轮梯的侍卫果然没认出来裴训月是谁。为了保险,她又在脸上覆了一层面纱,行莲步装成婢女。宋昏亮出僧录司发的仵作牌,以查小庄案为借口,带着她一路走进小楼。二人路过小楼的某一处房间,只见楚工匠正对着茶杯叹气。他们于是偷溜进去,并将这间由监牢改造的四方四正小隔间的铁门关紧。
楚工匠偶然回头,差点没咬破舌头,以为自己见了牢里冤魂。
“别怕,我是裴松。”裴训月把声音放低,在楚工匠瞪如铜铃的眼中指指身上的衣服:“说来话长,我被人跟踪了。所以换身衣服来见你。”
楚工匠回过神来,一时间不知道惊愕还是艳羡,憋红了脸,夸一句:“裴大人男身女相,真是清贵之兆”
“谬赞。”裴训月摆手,“楚工,你约我来,到底为什么要事?时间紧迫,还是速言为妙。”
楚工匠连忙称是,又将铁门加拴一层,这才从自己怀里抽出一轴诗卷。这诗卷极长,蒙了灰,倒像是从废墟里拾掇出来的。卷上题了一首闲情词,裴训月从左往右依次读了三遍,只觉得无比熟悉。她甚至看了上句就能隐约背出下句来。
“这是太祖的词。”楚工匠小心翼翼提醒。
“传颂京城的那一首鹧鸪天?”裴训月猛地忆起。
“正是,”楚工匠点头,“这词是十几年前利运塔初建好后,太祖来此地对月写下。一词成名,被方丈们裱起来,挂在塔里的第八层。”
“太祖盖世文采。留一首词,再正常不过了。这有何异常么?”裴训月问。
楚工匠不答,却将词卷翻过一面来,拿来盏烛台,仔细炙烤,只见那空白的页上,竟慢慢显现出一列列字来。沙弥王,方丈李细看来,全是和尚的人名和进塔日期。随着烛火烤得愈久,整张词卷的背面竟被人名列满。裴训月只觉脑中一片白光。这是——
这是僧人的花名册!
被盗的僧人花名册,竟然在一副词卷的背面。
裴训月愕然,顺着蜡烛将落未落的一滴泪,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行字。
“沙弥:庄禄定、赵扶疏、陈清晏开平十四年入塔。”
她在极度惊惧中,往后跌了一步,跌进一个冰冷僵直的身躯。她没回头,却在金裙灿烂的碎镜反射中,看见身后那人如临血海的眼。
只一瞬,那种恨极的神情,就消失了。
“楚工匠,你方才说,是在佛塔的哪一层找到这词卷的?”裴训月听见身后的宋昏,淡淡问。
夺命谶语
(六)对峙
夜深,冯利在利运塔旁的小楼门口,就盏冷茶站了小半柱香,终于看见副监工张通出现在水轮梯上。
张通很瘦,许是拉肚子拉得狠了,像个鬼魂在官袍里晃荡。他远远朝冯利蔫了吧唧地作揖:“冯大人,你怎的在这儿?”
“我来查一桩僧侣盗窃案,碰上楚工四处寻裴大人。我就叫工奴去找你来。”冯利说着,向前走几步搀了张通的手,“你在司里可有看见裴大人踪影么?”
“哪能啊。我走到一半想拉肚,找个树林蹲了好久才回来。”张通看了看一身光鲜的冯利一眼,“哎,奇怪,你怎么一点儿事没有?”
“我又不住司里,我晚饭在家吃的。”
“京城里有家是好啊。”张通幽幽叹了一声,兀自往小楼里去。那走廊狭窄。张通虚弱,索性扶着墙走,却见远处通往二楼的木梯口隐隐约约有个人,像极了宋昏。他身旁还跟了个天仙般的女子,一身金裙烂漫。
从没听说宋昏有什么侍女。
难道区区仵作也舍得花银子狎妓?张通愕然。
那两人都没看见他,只一闪而过,便上小楼的二层了。
张通皱了眉,忽见楚工匠出来迎他。“张大人,您身体如何了?我听冯大人说你们司里的人今晚都闹肚。”“我现在还行, 之前也闹了好一会儿。”张通微微佝偻了背,倚着门,“楚工,我在你这稍坐一会,能给杯热茶么?”他只觉肚子里又开始翻天倒海地闹腾,便抓着楚工匠的手,咬牙,“先问一句,你们这茅厕在哪?”
楚工匠见他双腿盘曲,生怕他要泻在此地,连忙将其引到走廊尽头一间放了恭桶的房。
隔了扇并不杜绝气味的镂空铁门,楚工匠屏住呼吸:“张大人,要不今晚你们先回去休息着?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是想问问修塔的砖料问题。过几天,再劳您替我约裴大人来谈?”“行行,都行。老楚,你们这有葛根茶么?再拿点纸给我,多谢多谢”张通气若游丝。
楚工匠连忙应了一声就跑去拿了沓厚厚的草纸,见四处无人,又跑到木梯转角,对藏在楼梯口的宋昏和裴训月说:“大人,你们一直往上走,到天台的大木头椅子后等我,我给张监工倒完水就来。”
“张通怎么了?腹泻?”裴训月问。
楚工匠匆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