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早已给她备好热水,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背。
“别逞能。验尸的活,你这样性情中人干不来。”红姑劝。
裴训月摇头,接了水漱口 。北坊验所的两个小仵作早就休了除夕假。倒也不是她定要逞强。
她想了想,吐掉嘴里的沫,扬手叫来一个随行的小厮:“去僧录司里,请秦吏郑吏那些衙门里干过许久的老幕僚,还有冯大人许大人等那些以前在刑部干过的一并叫来,凡是接手过命案的,都给我叫过来!”她喊,又补充一句,“修塔的监工严冬生也请来。”
小厮唯唯诺诺:“大人有所不知。今天下午,僧录司就基本空了”
“他们都出了外差?”
“冯大人被邀去皇宫赴宴了。剩下的都去了三仙居,说是听名伶陈小珍的戏。”小厮嗫嚅。
“好好好,平日里一个个忙得什么似的,搞了半天都是装样!真要请人做事,竟然有空去听戏!”她气急,道。
裴训月平时一向温和,小厮鲜少见她发怒,吓得一声不敢言,须臾,才喃喃:“可大人,明天是元旦啊过了今夜,就是新年了。各位官爷再忙,也总得有个休息不是”
裴训月听完,低头不语。小厮说得极是。哪有拘着人大年三十还来干活的道理?可事出突然,一条人命横陈,她是主事,总不能也像下属一样撂挑子。
片刻,小厮才见她抬头,又道——
“那去请宋昏吧。”
小厮连忙应下,跑去给水轮梯口的家仆传信,叫人备马速去请司炉人宋昏。谁知,半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却听人说,宋昏已经请来了,正准备下梯。
“怎么来得这么快?”裴训月问。
“他本准备往僧录司走,和我们的人刚好半路上遇见了。他说他是——”小厮看见裴训月皱了眉,不由得谨慎道,“他说是,大人给他的那副对联,没有横批。”
“他要来讨一个横批呢。”
裴训月抬眼,见那巨大的水轮梯上,一个穿着脏毛靴的瘦高男人,已经缓缓下了梯。
隔了好多人,他直直望着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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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除夕
除夕夜,大梁皇宫。
皇帝设宴百官。这宫殿极大,一桌一桌蛇形环绕,依着地位次序排下去。
从僧录司冯利大人的位置望去,勉强看见皇帝是个穿明黄衣服的身影,芝麻大点儿,还没一旁太后凤冠上的夜明珠惹眼。
“咱们这位置,甭说瞅见圣容了,能来除夕宴已是万幸啊。”他身旁的刑部旧同僚邹大人感慨。
冯利没接话。他自知侥幸,能来参宴,多半还是托了僧录司这个名头的福。毕竟主事是裴家公子,却生了病,而副手林斯致又忙,索性让他去填这个缺。
宫里的歌舞年年都是老样子,歌颂千秋,乏味的很。如果不来参宴,冯利今晚本应同司里的人一道去三仙居听名伶陈小珍的戏。那陈小珍最近极风靡,据说妩媚惑人。冯利咂了口酒,正神思游冶,忽听得殿中一声极响的铜尊坠地之声。
众人都一惊,席面瞬间骚动开来。
“发生甚么?”大家纷纷打听。衣袍悉窣之声顿起。蛇形的宴席像一串弯弯曲曲的鞭炮,引线将燃未燃。 片刻,方才有个人小心翼翼传话:“前面的人说是卫岱一给皇上献酒的时候,不小心把酒杯掉地上了。”
卫岱一?
这名字在大梁官场如雷贯耳。大梁不设丞相,内阁辅政。内阁又设一首辅和六大学士。当今皇帝即位后,首辅之位一直空置。六大学士便成了文臣之极。而卫岱一,正是这六大学士中最年轻的一位,据说七岁擅诗,十岁赋文。更关键的是,他是镇北侯的妻弟。
也即,裴松之舅。
冯利联想到这层关系,热酒在舌头上滚了个来回,囫囵咽了下去。什么样的人敢在皇帝面前横节枝生?他伸长脖子,企图将这小小的风暴看得更清,谁承想,不过片刻,歌舞又起,而那高山仰止的卫大学士,似乎已经归位了。
“皇上竟什么都没说?”有人问。
“好像说了句‘一个铜尊,卫卿休放在心上’,随后又赏了个夜光杯。”
冯利旁听,暗暗惊心。裴家荣宠至此,文臣武将皆有,已经巅峰造极。狡兔死走狗烹。他初入僧录司,只怕未来凶吉难定。正在这时,一个随身带来的小厮小跑过来,行了个礼,附身道:“大人司里又有案子了。”
冯利心一沉,恍惚中,见那手中的酒杯乍然泛起涟漪。
映射殿烛,恍如古井无波中,陡现蛇影。
这边厢,僧录司里,从利运塔风尘仆仆回来的一众人,正在西厢房的公案处吃饭歇息。
裴训月白天装病糊弄钟四,傍晚下塔查案,一整天未进水米。幸好她精神硬,能撑。林斯致就不行了,早颓如蔫菜,催胖婶煮几碗羊汤面再炒点小菜,也顾不上谦让,自己呼噜呼噜吃起来。
“林大人过年不回家么?”红姑见他狼吞虎咽,吃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