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裴训月迎面对上那目光,脑海里乍然蹦出这四个大字。她心下大震。“你果然知道挖眼金佛背后的事——”她喊,上前两步,却逼得刘迎后退。“你们又要来问什么。”他忽然笑。
“这么多年,难道问得还不够多!知道得还不够仔细!”刘迎忽然扬手掀了小几,茶碗碎落一地。他微微弯着身,仔细盯着碎瓷在太阳下的釉彩,脸上是恍若轻烟的笑,“多少年了?”他自语。
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也是公堂之上,还是吃百家饭的小孤儿刘迎去报官。府衙喝止杀威棒,引他到秘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青天大老爷不可置信地问。他于是说了一遍又一遍,尔后突遭一记重剐。乳牙磕落在地,流了半手的血。刘迎不服,垃圾堆里偷书来认字,上诉朝廷。一级一级,官更大,可是回音永无。
他从此将秘密吞了肚,习武,殿试,步步平登青云。
“你还告诉过谁?”他听见裴大人的问话遥遥传来,可自己视线却渐渐模糊,许是怒气上头充了血。“你告诉我,刘迎!你若有什么冤屈,你告诉我,我会替你伸冤!”裴大人又道。刘迎只觉得好笑,可自己却面部僵硬,挤不出一点笑容。他像被抽走了魂,只剩躯壳。
许是从十三年前就抽走了。
“你以为伸冤后,会有什么结果?”
“你以为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裴训月听见刘迎一字一句慢悠悠道。光明日光洒在他脸上,童子咿呀声响在他们耳边。裴训月忽然觉得手脚一阵骤麻。她如被白光劈过,回忆起许久前,也听某个人被劈头盖脸地质问——“你以为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被质问的那人,长了一双天下最光风霁月的眼。李家长子,名承煦,字继昀。时人厚爱。史书写他才济天下,德耀东宫。
他要是好好活着,合该十九岁了。
裴训月想不通,挖眼金佛后,到底是什么冤屈要让刘迎愤而杀人?到底是何等秘密,叫东宫付诸一场大火?她了无头绪间,忽然听得耳边一声尖叫,抬眼望去,竟是红姑端茶开了门,顺着红姑的视线,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刘迎居然握着碎瓷,横在了自己的脖颈。
下一秒,人血溅了她一脸。
“你找死!”裴训月怒极,巨吼出声,她一个箭步夺走了刘迎手里的刃,将身上衣袍撕下来缠住刘迎的颈。红姑迅速封穴止血。赶来的瑞娘几乎晕倒在屋外,许明龄跑出去喊大夫。刘迎奄奄一息躺在裴训月的怀中,感觉一滴滚烫水珠滴在他耳廓。“为甚么不信我……”他听见裴大人带了哭腔的自明。
很快,大夫和热心的四坊邻居都赶来,围成一团。
“血止得及时,人没事。幸好下手也轻,伤痕浅。”大夫包扎好,说。
窗外是旭日东升,斜照满屋。裴训月脱力地垂了手,任刘迎躺在她的膝头。
“不过,伤了声喉。估计从此都哑了。”大夫又道。
——挖眼金佛篇,完。
樱桃书生
(一)听墙
“永平四年初,伶人陈小珍风靡京城,后遽逝。因其颊若红霞,神思文采,坊间称樱桃书生 。”——《大梁风月杂记》
新春已过数日,天气乍暖。百姓们喝完屠苏酒,开始筹备放花灯。
三仙居挂起了新春联,据说是请僧录司裴松大人亲笔手书,龙飞凤舞两列大字。时人议羡不休,唯有金吾卫陈大耳每每打此巡逻,都恨不得啐一口浓痰。
只因裴松便是害得他的好同僚刘迎割颈自伤的那位高门纨绔。
此事掀起议论不少。虽众说纷纭,但终究无人晓得事情始末。刘迎一家也避而不谈,只待在家里静静照顾病人养着喉伤。
陈大耳到底觉得心疼兄弟,眼瞅着元宵节,提了好些参鲍翅肚,炖得极烂,给病人解个荤腥馋甚好。
他提着食盒,快步路过僧录司口,觉得晦气,索性趁四下无人,偷偷走到僧录司后院墙根,解了裤带,打算尿上一泡。
“什么侯府高门,还不是要吃老子的尿腥气。”他一边滋水一边低笑。
忽然,隔着薄墙,他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模模糊糊,但叫他霎时起了一阵颤栗。说来也怪,那声音,倒不像人在说话——有点像,在唱戏。
陈大耳从小耳力聪敏,才得了这个诨名,他不由得侧耳仔细辨来,只听得那咿咿呀呀的细声宛然是两人在对话。
一男说:“好多水儿,你就这么馋?”
一女说:“你不馋么?那这硬挺挺的是什么埋伏,嘁——”句末,一声媚得人骨头都酥了的娇笑。
陈大耳登时愣住,咽了口唾沫。须臾,听见另一男子又说:“嗐,猴儿急,要含也先等我解了腰带。”
这是双龙戏凤?偌大一个僧录司,怎么有人在里面搞这些勾当。陈大耳听得尿意全无,连忙小心提了裤子。里面静了一会儿,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倒与欢愉无关,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