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纵使失眠,本体是石头的祂也不会展现在表象上。旁人看祂顶多精神有些疲倦,不过祂一向都是一副恹恹的样子,倒也没什么人发现端倪。
观世音匆匆行过,金毛犼载着她很快消失在云端。祁空倚在石柱上垂眼不知想什么,回过神来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哟,”祂像是多惊讶似的,“今天舍得从莲座上下来了?”
善逝显然不会理她毫无营养的玩笑,他这人比天道还要无情无欲。修成正佛后甚至不需要像菩萨一般行走奔波普渡世人,很多时候祁空觉得他比自己还要像个只有象征意义的玩意儿。
“你该下去看看祂。”善逝单手执礼,温声道。
“我下去干什么?”祁空打了个哈欠,“我回去睡觉。”
“明镜不净,恐难入眠。”
这会儿措辞倒是简洁了。祁空无语地上下打量他:“全天道就你最清闲。”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祁空更是诧异:“这是人道哪位佛修写的吧?”
善逝:“……”
这说一句怼一句的对话算是终止在这儿了,善逝转身欲回佛堂,却听祁空懒洋洋又回了一句:
“你说得对。”
但紧接着却是冷冰冰的一言:“但有一点不对。”
善逝顿住脚步,愿闻其详。
“天道无心,何来明镜台?”
“告辞,”祂的声音辨不出喜怒,“祝你今晚也能会周公。”
这便是六根不净的意思,善逝不会计较祂的言行,言出法随也得有个度。他回到莲座之上,瞥见一侧的青狮睡得正香。
“祂果真下去了。”文殊从暗中走出,若有所思。
善逝没什么神情变化:“祂与邪神命格纠缠,合该如此。”
文殊叹了口气:“只是不知这场浩劫何时才是尽头。”
“你不当乐得清闲吗?”帝释天看乐子,“五道战乱,追求考取功名利禄的人便少了许多。方才祂说全天道最清闲的,该是你才对。”
“追求功名的人少了,信徒也少啊,没有信徒哪儿来的念力?不是谁都跟天道一样,从天地中汲取灵气,”文殊摸了摸青狮温软的毛,“我现在是为诸位中念力最弱,就别顾着打趣我了。”
然而从天地中汲取灵气的天道也会有乏力的时候。地狱道离天道太远,阴气过重,阴阳难以调和。乍一进入地狱道的地界,祁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祂既弱了,想必花神在这种环境下可谓是如鱼得水。
花神飞升后,在天道建神殿前也有不少神佛以为祂应当会搬去地狱道住的,毕竟那儿怨气重,离祂诞生地也近,称得上是某种精神故乡一样的地方。再加上邪神本源,一听便与诸神佛大相径庭,与这种存在同住一处难免心悸,扰人清梦似的。
但那时候诸神佛还没摸清楚花神的脾性,是以没人来劝祂回地狱道去建神殿。拖着拖着神殿就建好了,这种时候总不能再劝人搬到地狱道去住,显得好像排挤祂似的。
好在花神神殿虽建在天道,祂倒也不常出门,与诸同僚好些年都不一定见上一次,久而久之这事便被忘了。
祁空无奈地收起些念力,这玩意儿在地狱道须得省着用,虽说天道仍旧无可超越,但补给的速度慢了,总归是防备些的好。
地狱道并非如其余几道一般为整一世界,细分之下又有四大地狱,四大地狱中囊括无数小地狱。祁空不常来,是以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哪一重地狱。但祂凝神之下感知,浓重的血肉腐烂的气息之间,有一缕暗香隐约飘了来。
祂穿过几层地狱,再度睁眼时,见到了那抹火红色倩影。
祂立于一处悬崖边上,裙摆被风扰得有几分人道修行门派仙风道骨的意味,如果不是她满手鲜血,大抵会被人误以为是普渡众生的神灵下凡。
祁空知晓祂知晓自己存在。
果然,片刻后,花神回身,冷然问道:“你来干什么?”
大抵是的确不适应地狱道的风吧,那一瞬间祁空又从祂身上看见许多生灵的影子,阿芙罗狄忒、维纳斯、甚至帝释天的妻子舍脂。但她们皆只是分有的存在,不比眼前这位是最原初的形式本身。
祂靠在一段枯枝上,闻言笑了下:“来普渡苍生。”
花神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祂,祁空能够感知到祂的存在愈发强势,却同时共享到痛苦。怨气实在是太多了,祂甚至从中分辨出不太明显的死亡。
那本该是祂最终的归宿。
阴气流转的速度降下来,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祁空沉了神色,听花神低声道:“离我远一点。”
祁空却没听见祂的话似的往前走,花神只好后退直到悬崖边缘,似乎再多退一毫便会坠下。
堕入地狱。
但祂知道这种事只会存在于想象,为的是众生皆有天道庇佑。
祂曾以为自己并非身在其中,许久之后方知自己也是众生万相中的一环